“你能理解麼,泰達米爾?”
拉克絲一番質問,讓泰達米爾再度陷入沉思。
可他在短暫思索之後,還是疑惑地抬起了頭:“我明白,這世上還有很多人在受苦。”
“可與此同時,我們的技術也在進步,工業化在推進,生產力也在提高...”惴
高爐煉鐵,速生雞、電燈、電影...這些東西都實打實地震撼到了泰達米爾。
是科技改變了一切,為他帶來了美好生活。
所以他不禁認為,光有生產力的提升,就可以讓大眾生活越來越好。
而大家生活好了,就不會追求變革。
沒人追求變革,籽苯主乂自然就不會死,迦娜主乂也不會到來。
“是,生產力提高了,那相較於過去,生活肯定會‘相對’變好。”拉克絲在“相對”二字上咬了重音。
“但跟弗雷爾卓德人相比,舊祖安人的生活都算好的。你覺得他們能滿足麼?”惴
泰達米爾和其他苦慣了的冰原人,都以為人吃飽飯就可以滿足,就會滿意現狀。
但事實是,這種滿足最多持續一代人。
上一代人覺得現在的生活比以前好。
但對下一代人來說,他們現在的生活,就是他們認知中的再苦不過的壞日子。
畢竟,人的需求是層層遞進的——從生理(食物和衣服),到安全(工作保障),到社交需要(友誼),再到尊重和自我實現。
在生產力提高後的籽苯主乂社會裏,窮人或許可以吃喝不愁、有基礎的安全保障,能滿足個人的社交需求。
但尊重和自我實現,卻是他們永遠也得不到的。惴
因為在籽苯主乂社會,他們是窮人,是富人麵前的下等人,是被籽苯異化下的勞動機器。
他們也有夢和理想,但他們永遠也不可能獲得自由,隻能困在日複一日的勞作中慢慢老去。
“所以,光吃飽飯就夠了嗎?籽苯主乂不公平的分配方式,長期來看必將讓絕大多數人都淪為‘祖安人’。看著運河對麵的皮城,他們又如何不追求變革?”
“這...”泰達米爾被說的啞口無言。
可他卻並沒有被就此說服。
但他又仔細想了想:“或許...是生產力還提得不夠高?”
“我在紀錄片裏看到了祖安的蒸汽機器人和自動化工廠、如果有一天,可以讓機器人代替人的勞動,那那些窮人就不用幹那麼累的工作了嘛!”惴
如果說窮人是因為生計而被迫重複勞動,才會痛苦,才會天天想著顛覆籽苯主乂。
那就算不改變生產關係,隻要將生產力提得夠高——
讓機器徹底替代人的勞動,再讓籽苯家利用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將窮人“圈養”起來,讓他們不工作也不用餓死,老老實實躺平...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行。”拉克絲斬釘截鐵地回答。
“為什麼?”
“因為當生產力提高到你說的這種地步,籽苯主乂其實就已經消亡了。”
“唉?”泰達米爾一陣愕然。惴
隻聽拉克絲解釋道:“沒有生產和消費,就沒有籽苯市場,就沒有籽苯主乂。”
“當機器人可以徹底代替生產者,當籽苯家因為不需要勞動力而淘汰普通人時,他們徹底淘汰掉的實際上是,維持籽苯主乂存在的廣大消費者。”
“沒有消費,就沒有籽苯市場。籽苯主乂將不複存在,世界也將隨之退化為封建社會。”
“曾經的籽苯家,會變成占據海量資源,由大群機械奴隸保護著的封建領主——就像祖安的煉金男爵。”
祖安的煉金男爵,其實就是籽苯家的後期升級版本。
他們掌握著極端集中的社會財富,成為了接近“終產者”的存在。他們用巨型企業取代了政權,將公司壯大成了“王國”,讓祖安的幾乎所有人都變成了無力消費的窮鬼,變成了這個“巨企王國”的奴隸。
如果未來全世界都變成這樣,到處都是徹底封建化的煉金男爵,那這還能叫籽苯主乂麼?惴
當然不是。
不管它是什麼,當生產力發展到這個普通人都無法參與到生產和消費的地步,籽苯主乂都已經消亡了。
“而人們當然不會甘心被一群機械領主當成家畜圈養,淪為奴隸都不如的‘無用人口’。他們隻會尋求變革。”
“而那些所謂的機械領主,自然也不可能撲滅億萬反抗者的憤怒火焰。”
“迦娜的變革之風會讓他們灰飛煙滅。最終,世界還是會走向迦娜主乂。”
“這...”泰達米爾低頭沉思。
他嚐試著為自己的想法打補丁:“那如果...我們提高‘圈養’的標準呢?讓那些窮人也有錢消費,吃好喝好,做自己想做的事,行不行?”惴
讓機器人工作掙錢,扮演生產者;然後給人類大把發錢,扮演消費者;
如此一來,籽苯主乂是不是就不用消亡了?
“這...”拉克絲表情古怪。
“怎麼了?”泰達米爾不解。
“你沒有發現,你所說的‘高標準圈養’,其實就是按需求進行的再分配?”
當世上所有人都不用被迫工作,就能領到能令所有人滿意的生活所需。
那這當然不是按勞分配的社會,也不是按資分配的社會,而是按需分配的社會。惴
而既然全世界都實現按需分配了,那這還是籽苯主乂麼?
於是,拉克絲又發出靈魂質問:“泰達米爾,你有沒有發現——”
“你正在被籽苯主乂的內生性矛盾逼著不斷改良,而且越改越接近迦娜主乂了麼?”
“額...”泰達米爾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啊...
不知不覺間,籽苯主乂就已經被他改成了這個樣子,改得無限接近於領風者所說的大同社會。
聊著聊著,他感覺活力十足的籽苯主乂竟然就讓他給聊沒了。惴
“因為不實現大同,籽苯主乂的內生性矛盾就永遠不會解決,就都永遠有人遭遇著壓迫和不平等,永遠有人渴望變革,渴望迦娜女神的出現。”
“所以,迦娜主乂是曆史的必然,未來注定屬於我們。你明白麼,泰達米爾?”
“我...”泰達米爾咽了咽口水。
我明白了麼?他深深地問自己。
然後,他低下頭,嚐試著攤開了手。
一條亮瑩瑩的線,就這樣牽引了出來。
“.......”泰達米爾呆愣許久。惴
“哎!”他終於長歎口氣:“艾希...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