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冬郎
楊灝送走了陸陸續續前來赴宴的親信以及父親屬下有意要和自己親近的文武官員,並近日走的近的世家子弟們,已是深夜時分。
楊灝獨自一人回到居處,同剛才的熱鬧喧囂相比,雖他的居所立處處燃著明燈,卻顯得無比虛無縹緲似的。他有些醉了,就那樣站在窗下,吹著風,也不見清醒。
侍從們見他停下來,便提著燈跟在身邊,卻仿佛是個背景似的,楊灝還是覺得自己是孤獨的一個人。在晉陽,由於沒有母族的庇護,他一個人麵對他們那麼多。
父親的親信文武、他自己的親信、世家大族、晉王諸子及摻和其中的外家舅氏,還有雖掀不起什麼風浪卻也並未歸心的雍都舊臣……複雜糾結、盤根錯節,平衡起來分外費神。
晉陽的世家光那幾個有名的就有王氏、宋氏、範氏,蘇氏。王氏四世三公,如今的核心人物乃父親信任的丞相長史王琮,宋氏有征南將軍宋朗,但父親卻又安排宋朗的侄子——主簿宋效擔任他的佐官。範氏富甲天下,家中亦有高官,且是楊晟嶽嫡夫人母族。蘇氏雖無無意於任職高官,但襲封陶鄉侯,在他們父子麵前都能說上話。
他那幾個兄長,長兄楊治的兩個母舅家在軍中任職司馬、參軍之職,四兄楊淼的母親乃是宋氏旁族……
楊灝自知他身上的光環耀眼,又是王世子,又是驃騎將軍,但是掌握的實職始終就隻有中護軍一職。中護軍雖然品級不算高,卻是僅次於大司馬、大將軍武官,天下兵事的決策參與與具體實施者,又掌握選拔禁軍以及將領的權力,是以他在禁軍以及軍隊中下級將領中呼聲極高。幾個新提拔的都尉以及司馬、驃騎將軍主簿、參軍等從事官忠心歸屬。
但那些曾經追隨父親,本已威高權重的高等將領們,雖然常隨他出征,但其實說到底還是父親的親信。除了車騎將軍杜平遙如今與自己還算親近外,前將軍董寧、征南將軍宋朗、戍己校尉周雲捷等並不是自己的人。
而杜平遙親近自己,其實是因這兩年父親為了牽製在這個軍中威望極高的大將,重用董寧、宋朗等人。杜平遙不得已而向自己靠攏,但畢竟是從年輕時就跟隨父親的人。
他的親信除了石英叔侄外,就是擔任衛尉的衛光。那是因為父親始終堅持,禁軍方麵用兒子的人,好牽製眾文臣武將;文臣武將卻又用自己的人,好牽製心機手段不下於自己的兒子。
他們這父子……春風徐徐,幾分駘蕩,楊灝輕輕歎了口氣。
“你叫個人去喬姬那裏,就說我今晚不過去了,讓她先睡吧。”
那領頭的侍從便對身後的人使個眼色,誰知那人才剛走了兩步,楊灝起居室的門卻開了。
裏麵輕輕走出一人,春日的夜風暖中含了涼,她披了件單絹鬥篷站在門前廊上,卻猶顯得單薄。她靜靜望著她,目光融融,許久才道:“世子不用派人過去了,我都聽到了。”
楊灝見她這含笑溫婉的樣子,便道:“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怕你等久了。”
夢喻便穿過長廊走上前來,為楊灝整了整衣襟,笑道:“我聽說世子飲了酒,怕世子飲多了頭疼,便送了醒酒湯來。如今也該去了。”
楊灝心頭說不出的滋味,世人皆知他愛飲酒,變著花樣的為他送來種種珍稀美酒,也都知道他酒量極好,從未醉過,卻不知道,他固然酒量好,然而飲後常常睡不寧,半夜醒來,總是頭痛欲裂。
但夢喻是如何知道的呢?他從不願令人察覺他醉後之態,便頭痛也隻忍著。
夢喻似乎知道他的疑惑似的:“世子每次飲了酒總是輾轉難眠,必不是一般的難受。那醉後的頭痛難忍,妾也曾有過。”
楊灝心中嘩然一驚,似秋風穿堂般的涼冷而通透,似初雪落地時的無聲而溫潤,他輕輕揮手令眾侍從退去,夢喻也知趣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