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秦晉(六)踏青(1 / 3)

自天授元年春夏後,楊灝已經不似從前那樣頻繁踏足河山館,便是來也常匆匆而去。其間多以飲酒或會友朋為務。當然也與夢喻偶或相會,也多連夜即去,很少有過夜的。固然每次見她,相待也還溫柔款款,夢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知曉他有了新寵,便覺少了些從前的厚膩深情。

夢喻不提在“風煙館”的事,楊灝自然也不提。於是雖然“相見常日稀”,見了也自偕諧的樣子。

轉眼過了殘冬,已是春和景明。夢喻在開了軒窗,就著春光閑做針黹。因是獨處居室並無旁人,便裝束舉止皆得隨意。一頭黑黝黝的秀發鬆鬆挽了,仿若騎馬郊遊歸來,散了香鬢般,雖不精致華美,卻自有些家常慵懶之態。其坐姿也並不如平日正襟端坐。隻斜欹著身子,連雙腿也隨意側跪,依在雕花檀木幾上。為了舒適,幾上還放了一隻抱枕。

窗外花草香陣陣襲來,令她獨居的日子也愜意美妙起來。門開了,東風軟軟地撲了滿麵,她也不回頭,隨意說道:“昨日那青梅酒必得用文火煮才行。怎麼這麼快?做事情耐心些,煮沸了的酒就變了味道。且把拿來一壺我瞧瞧,剩下的你們幾個便分了吧。”

話音剛落,忽被人從身後抱住了腰,她嚇了一跳,險些把針戳到了手指上,便“哎喲”一聲,轉頭卻見是楊灝。

“世子何時到的?怎麼不叫人通傳?”

楊灝也不說話,隻摟著用力嗅她發間頸項的味道,弄得夢喻癢癢的,便要躲。

“別動,好久不見你了,讓我好好親近親近。”

夢喻臉上一紅,卻果真乖順的不動了,直到不明所以的侍女推開了門,才慌忙掙紮,楊灝卻輕笑一聲故意遲遲才放開。

那侍女本不知楊灝何時悄悄來的,正端了剛煨好的酒,想也沒想就推門往裏走,嘴上還說著:“酒剛好,請喬姬品品,就是以文火……”

一語未了,卻見其中情形,慌忙退了出去,順道將門帶上來。

“這婢女,越來越沒規矩了。”楊灝輕輕嗬責著化解她的尷尬。

“世子許久不來,她們就都慣了的。”夢喻仿佛不經心似地隨口漫應。

楊灝便笑:“你這是怪我嗎?”

“不敢。”夢喻並不借機訴苦,隻淡淡回一句,便繼續低頭做起先前丟開的針黹來。

見她仿佛是故意,卻偏偏又輕巧巧地避開二人心中的如鯁之刺,楊灝卻有些訕訕的,便逗她說話:“呀,這是做的什麼好東西?好精致的束腰,給誰做的?”

夢喻一歪頭便咬下線頭,收了針線,將那束腰向著窗外光影裏一舉,細細瞧了瞧便轉身向楊灝身上比量著,話裏也不見絲毫情緒:“倒是和世子這衣裳相配,可惜這雲紋繡得死板了些,待我重改了……”

楊灝聽了卻站起身來,便動手解了束腰:“給我換上你新做的。”

“再改改吧。”夢喻道。

“就這樣很好。”

夢喻無法,隻得起來,緩緩地給他換了,他低頭看著,看似很喜歡的樣子。

他還要說什麼,誰知家仆便來通報,說馬已經備好了。楊灝點點頭,那家仆便知趣地先退走了。

才不過片刻便走,夢喻饒是素日不癡纏的,也似有眷戀:“世子這便要走?”

楊灝點點頭:“這大好春日,我約了個人去踏青。”

約了誰呢?夢喻一邊猜想著,眼前不覺浮現出去歲秋日,於風煙館中伴在楊灝身邊的那佳人來。這樣想著未免便失神起來,就連楊灝已向外走了也沒瞧見。

楊灝走到門口,卻又回頭問:“不送送我嗎?”

夢喻才如夢初醒似的,送他到了起居室門外,便駐了足不再相送。

“再送送吧。”楊灝便去拉她的手。

“世子既約了人,想必是情投意合的,何必再……”一邊說著一邊就抽回了手。

楊灝也自放了手,鄭重道:“確是個情投意合的,還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

夢喻雖然早知道他有個新寵,甚至也遠遠瞥見過。也曾靜夜獨思,在心中千回百轉,思量著若有一日問起他的情形,他是毫不在意地應承呢,還是幹脆否認呢?或者斥責她的無理取鬧呢?她想了多少回那畫麵,也曾泛起酸楚。但因他從未親口承認過這事,她倒也可壓下心中酸楚不去揭開。如今他竟突如其來地直承其事,還是在這樣一個大好春光裏,她心中不覺重重的一痛,然後她強咽下去那已經直竄上來噎在喉間的一團不明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