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一室靜燦
淅淅瀝瀝的初春冷雨一連下了數日,韓高靖因在這陰雨連綿的天氣裏去校獵場演武,大汗淋漓後被雨所澆,致使寒氣入侵,誘發當年胸口舊傷,幾日來痛楚難當,不得不延醫,連平日議事也減少了許多。但平日所閱公文不能不批閱,此事自然著落在郎中令下文職身上。便由雲津帶了幾個議郎輪流前往“威烈侯府”遞送,並按韓高靖的意思代筆批閱。
於是除了去侯府以及到子城公署中查看日常事務外,別無他事,雲津便有了諸多空閑,那公子荊便也來得勤了一些,有時一呆就是一天,連膳食也在雲津處。恰值韓江被派往蜀地查看督課蜀錦產出經營等事,慕容氏便也趁機隨行歸寧。於是韓荊便住進伯父家,因近日虞夫人憂心韓高靖的傷,也難以時時顧及韓荊,韓荊便自由許多。
公子荊之聰慧好學較之大多孩童高出許多,於是學業日進,小小年紀便開始誦讀“詩”、“書”,雲津也常常像他說些典故,以增趣味,不想這小兒竟然十分樂學。慢慢地連習字也有模有樣了。雲津督課極嚴,但課業之餘,便有了許多閑暇,也同公子荊遊戲玩耍。那公子荊因日常多與雲津相處,比之其父母更顯親近,他到底是個孩童,也便常常纏著雲津帶他出門閑逛。
雲津也覺小小孩童不該過於安靜,便會擇日帶他去郊野觀四時之光景,感山川之美妙。甚至於一些普通幼童憨玩的遊戲亦不禁止。如此,韓江夫婦不過走了十餘日,那公子荊便野了許多。
見韓荊的鞋襪衣衫常常有破損,且手上也偶有擦破的痕跡。虞夫人見了難免擔憂,畢竟身負保育之責。雖然不好直接對雲津說什麼,卻也曾在視疾時於榻前委婉說起,希望韓高靖能出麵製止。
然而韓高靖卻隻說:“阿江既令他從學於顧參軍,自有他的考量,我們不便插手。”
如此虞夫人更加不好說什麼,公子荊更加的無拘無束。然那孩子究竟還是天性穩重,回到其伯父伯母家,自然就又規規矩矩的。
這一日天青水暖、柳綠花明,是這一春裏裏難得的融和晴日。一過了午時,雲津便停了韓荊的習字,上前拉著他的手,道:“帶你去個去處。”
韓荊到底是個孩童,不禁雀躍:“先生帶我去何處?”
雲津笑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雲津帶韓荊去的,正是“雁台”。此時的雁台,其人才彙聚、辯駁爭勝比之戎狄之亂前猶有過之。如今的雍都雖在名義上淪為“陪都”,且天子不在,但若論治理之清明、士民之殷富、兵力之強盛、品類之豐富,更勝天子在都之日。於是百姓樂業,淡忘了“遷都之恨”。而因韓高靖所重用的人中有起於微末的,也有從雁台選拔的,廷尉正喬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於是天下底層士人有欲效力秦侯的,便樂於來“雁台”縱騁才能,以期一鳴驚人,得到賞識。
雲津和韓荊來的早,起初人還少,其中有論辯的,也有對弈的,更有展開一卷書卷邊等邊看的……
後來人就漸漸多起來,論辯的聲音也高了,甚至於論到興處唾沫橫飛,擼胳膊挽袖子的。那對弈的也棄了局隻管傾聽論辯;那讀書的也釋了卷,伸長了脖子,往論辯激烈處急於探看。而論辯者,往往開始是一人陳詞,後來總有人不服,於是就兩人論辯,再後來便有聽得心裏癢癢的,或有急於指點的,也跳出來上台子上去參與論辯的,這後來參加來的,有時是與其中一方觀點一致,於是幾人對陣一個的,也有是自持一新看法,專程上來自我兜售的……總之摩拳擦掌、熱火朝天。
“阿荊,你能聽明白他們說什麼嗎?”雲津低頭笑問。
韓荊仰起頭來,道:“多半聽不懂,但看他們這樣子,極有意思。”
雲津便彎下腰,瞧著韓荊道:“我從前就常常來這裏,漲了不少見識呢。”
韓荊太小,不知道在這裏可有什麼見識可漲,隻憨憨地笑:“學了怎樣和別人吵架嗎?”
雲津不覺一愣,旋即笑了:“對,確實也學了怎樣和別人吵架。”
她想,無論是當初威烈將軍府的議事堂,還是如今威烈侯府的集議堂,說到底就是個吵架的地方。她也沒少在其中“吵架”,想必她之所以能這樣能吵架,多半是當初常常來雁台看吵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