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六 蛀蟲(1 / 2)

有這麼一眾瞪大了眼睛的莊頭在旁盯著,姬胡也不怕這些佃農敢在家中老人的數目上說謊。

王莊在冊田地共有六千畝,登記在冊的佃農三十五戶。按名冊發完之後,忽地又來了十幾戶佃農,他們口口聲聲說也是此處王莊的佃農,可他們名字卻並不在冊。巫老福立刻淌下豆大的汗珠,似想辯解一二。姬胡冷冷瞟了他一眼,此次賞糧的確是他有意為之,這些年王莊的佃戶數目不見增加,收成卻年年降,他早覺此中有貓膩。這回既然有機會,索性摸個底。

多友已帶上莊頭,並一隊護衛,出門找那十幾戶佃農丈量土地去了。第二天報上卷冊,此處王莊平白多出了六百多畝良田,外加十三戶佃農。並且有人告發,巫老福等幾個管事都在外頭置了自己的田產,不過是落在親戚名下。

“你們這些人本是罪臣家奴出身,蒙周王室收留才有了今日,不思報答主恩,反而隱瞞田畝,私蓄佃戶,果然都是好奴才。”衛和冷冷的話語,意味卻十分深長。

眾人俱是磕頭不止,連連懇求。巫老福磕得額頭青腫,抬頭道:“都是小的們豬油蒙了心,奴才們知錯了,立刻將個人的田莊賣了充公------”

“胡說!大王是貪圖你們那幾畝田嗎?”衛和大聲喝斥道。

幾個管事繼續磕頭。姬胡卻緩了語氣:“說吧,那些佃戶是從哪裏來的?”這幾年無有什麼水旱大災,且周禮不倡遷徙,莫非這後頭有什麼隱匿之情麼?姬胡心中疑惑。

“稟大王,”巫老福頭也不敢抬:“他們本是井田的自耕農,因田地種不下去,這才棄了井田投奔了來的。”

“真的?你不是在胡說?”姬胡皺起眉頭,不敢置信地問道。

井田製在西周已實行了百年,根本要點在於中間近一百畝田為周王室公產,四周的田畝則為國人自耕農和貴族封主所有。自耕農和貴族佃戶需要輪派共同耕作中間的王田,一般來說,土地是農民的命,若不是日子真的過不下去,自耕農怎會棄耕自家的田地,投靠王莊做個見不得光的黑戶?看來,這後頭一定有事。

姬胡打定了主意:“去,將那十幾戶佃農的戶主找來,孤有話要問。”

“諾!”

姬胡坐在中廳主案之後,目光掃視著跪於階下的十餘名佃戶。這些農人個個衣衫襤褸,臉上溝壑縱橫,刻滿了歲月風霜與生計之艱難。

“爾等休要怕,推選出一人來回答孤的問題。”姬胡見他們瑟瑟發抖的樣子,於心不忍,好言撫慰道。

底下眾人麵麵相覷,竊竊私語一陣後,一老漢膝行上前,跪伏道:“草民百裏氏,回我王的話!”

“孤且問你,先前何處謀生?又為何舍棄祖業投奔至此?你照實說,不必有所顧忌。”

“回我王,草民本是渭南井田的自耕農,家中有數十畝良田。後因毛渠爭不到水,連年欠收,到了後來,不但拖欠了官府的租稅,便是家中老小糊口也難了,不得不逃往王莊做了佃戶。”百裏老漢說到此處,不由潸然淚下。

“欠收?”姬胡與衛和對視一眼,皆是疑惑:“井田的四層溝渠構製完整,這兩年渭南的王田並未報欠收,怎的隻有自耕農的土地欠收?況王田處於井田中央,若渠水不通,也會一並不得灌溉,孤從未聞聽此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王有所不知,”百裏老漢對於周王的疑問似乎早就有所準備,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那井田有四層水網,井渠,裏渠,社渠,成渠,外接河流。其中井渠外接河流,裏渠灌溉王田,社渠接入四方之田畝,成渠為連接田畝。每到春播時節,貴族領主們總會指使爪牙們堵塞與我等田畝連接之社渠,獨霸水源。我等莊稼出苗時不得渠水灌溉,隻能眼看著春苗幹死倒伏。”

“竟有此事?”姬胡大駭,貴族們貪利自私的本性他是知曉的,卻不曾想過這些人竟如此妄為,他怒喝道:“爾等為何不告官,亦或自己掘開渠壩?”

“大王啊,”百裏老漢老淚縱橫:“我等小民,無權無勢,豈敢與貴族領主們相爭?膽大些的,也隻能趁夜黑無人之時悄悄掘開渠壩,還怕被那些奴才們瞧見!他們這麼做,就是為了讓我等地裏沒了收成,隻得將自己的地低價典賣給貴人們。這樣,他們的土地便連成一片,我等便從自耕農變成了佃戶,世世代代淪落為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