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實不起眼的甘棠,有兩樣非凡之處:一是材質奇絕,葉可染布,木可製弓,果可釀酒,通身一無廢物。二是花兒開得絕美,白棠似雪,赤棠鮮紅。
萬木蒼黃的九月秋日,雪白血紅的棠梨之花如火如荼燦爛燃燒起來,時有片片黃葉墜地,直將淒涼美豔在蕭瑟秋風中淋漓盡致的一片揮灑。
天下甘棠之盛,莫如中原的殷商故都,也就是如今衛國的國都朝歌。當年周武王統率紅色大軍與殷商的白色大軍血戰朝歌郊野,雪白血紅茫茫交織,殷商國人說是甘棠遍野如火如荼。從此世間才有了“如火如荼”這句民謠般的老話。
周滅商之後,仁慈的王族大臣召公奭巡視殷商遺民,常常在已經成為焦土廢墟的朝歌城外的甘棠樹下與農夫工匠盤桓。庶民感念召公之恩,便有了那首流播天下的《甘棠》。
自來到洛邑行宮之後,姬胡便喜歡上了禦花園的甘棠苑,更愛上了這血紅雪白的棠梨之花。每日黃昏漫步林間,看著如火如荼的花海,看著飄零墜地的落葉,萬千滋味凝聚心頭。
宋齊結盟已破,姬多友的旋風戰術大獲成功,現在全天下熱議的便是成周八師的新型戰法,四方諸侯都不敢輕舉妄動。從南邊傳來消息,銅綠山延誤了半年的大批銅料已經開始北運,不日將渡過大河,直抵成周。所有的事情都進展得那麼順利,可是為什麼,自己的心中總那麼空落落的,仿佛少了點什麼呢?
心煩意亂間,姬胡坐於琴前,又奏唱起了那首《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
一曲完畢,姬胡深深歎了口氣------他有些迷惘了。
“大王有何事憂心?”驀然回身,隻見雪白血紅的棠林深處倏然飄過來一抹黑雲,趕緊起身:“先生來了,是否有重要消息?”
“大王,”榮夷拱手一禮道:“稟大王,臨淄傳來消息,齊侯呂不山崩逝,諡號為獻。世子呂壽主喪即侯位,現齊境城鄉一片縞素,皆在服喪,再無可能起兵伐紀了。天佑大王,不戰而屈人之兵!”
“真的?”姬胡興奮地站起,忽又覺得不妥,畢竟對諸侯國的國喪這般幸災樂禍似乎有違王道,旋即收起笑容:“唉!齊獻侯也是天不假年啊!”
“也算是壽終正寢,大王不必憂心矣!”榮夷一語雙關。
姬胡清了清嗓,正色道:“那依先生所見,齊國這事該當如何處置?”
“畢竟乃國喪大事,臣願為大王出使臨淄,以堅定新齊侯的臣服之心。”
“先生肯出馬,自然是無往而不勝的。”姬胡現在對於榮夷的邦交斡旋能力是毫無質疑的。
走出甘棠苑,榮夷回首望著那一片雪白血紅,深深歎了一口氣。奉天子命護送其出宮的重黎不解,輕聲問道:“師父行將出使臨淄,諸事進展順利,為何反憂悶不樂了呢?”
“你終日伴駕,難道不解為何大王愛徜徉棠梨之林,愛奏唱《甘棠》之曲嗎?”
重黎搔搔頭:“徒兒的確不知為何。”
榮夷嘴角微微一斜,現出一絲譏嘲的笑意:“他是想念少父了。看來,為師小覷了這位少年天子與召伯虎的師徒情義了。這條路,沒那麼好走哇------”㊣ωWW.メ伍2⓪メS.С○м҈
他喃喃自語著,眼中飽含深意,令重黎怎麼也看不明白。
新貴榮夷親為王使前來出席齊獻侯呂不山的大喪之禮,還是讓齊國上下吃了一顆定心丸。其實,在姬多友的狂飆突襲嶄露頭角之後,齊庭的不少朝臣已改變了對伐紀的無條件支持之意,包括高國二氏的貴族重臣已經在世子呂壽的耳邊說了不少安定為先之類的話語。
沒想到這個時候,力主攻戰的齊獻侯呂不山竟然恰到好處地崩逝了,給了齊國息兵罷戰一個絕好的理由。國喪期間,豈能用兵?如果周王室再給個麵子,齊國也就好就坡下驢了。榮夷的到來,無疑就是這個台階。
殯禮已畢,在招待王使的齊宮午宴上,榮夷呈上了天子親賜的彤冊,代表周王室承認了呂壽繼承齊國君位的合法性,齊國君臣深深鬆了一口氣。榮夷進一步提出了伯姬下嫁之事,呂壽想起先父的遺言,忍著心頭的不快推托道:“父侯屍骨未寒,寡人尚需守孝,怎能議及大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