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朦朧快意地低哼著,姬胡幾乎唱遍了倏忽浮現在記憶中,母親曾唱過的所有關中民謠。
直到宮樓的刁鬥打響了五更,他才帶著一身秋露戀戀不舍地離開了甘棠林。回到行宮寢院,他失魂落魄般在庭院直坐到蒙蒙朝霧散去,才被出去尋找失望而歸的內侍們發現。
對著召伯虎,姬胡幾乎是在喃喃自語:“那人一定是個聰慧無比的奇女子,孤在朝歌卜知樓與她交談過,聲音美得令人心醉,琴音也是。孤唱,她彈。聽著那琴聲,宛如回到潛邸時,母後常伴於側畔的時光------”
“大王不必多言了,臣都知曉了。”召伯虎霍然起身:“臣這便布置人手於四處山林王室宛囿中去尋找此女子。論起來,大婚之期尚遠,自少己姑娘離世,大王身邊也該有個伺候的人了。”
“少父不怪孤嗎?”姬胡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年方少,慕少艾。臣何怪之有?”召伯虎盈盈笑著:“是臣對大王的生活疏於體察了。”
“多謝少父!”姬胡忽覺眼前發暈,軟軟倒在了地氈上。
“沒事。”召伯虎對匆匆進來嚇得不知所措的祁仲搖搖手,蹲身試了試姬胡的鼻息與額頭,回身吩咐道:“夜受風寒,心悸失神。先煮一碗濃薑湯,一鼎靈芝安神湯,先後服下,而後安置大王臥榻歇息。再煎一劑散寒祛風湯等候,待大王醒轉後服用。在我明晨再來之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事體滋擾大王!”
“諾!”祁仲一臉惶恐地應道。
整整一天,召伯虎一無所獲。翻遍了整個洛邑城,都沒有一個善卜的女子,舉凡酒肆客寓官署府邸都一一問過,操琴的有不少,可就是沒有一個擅歌的。至於甘棠林,那早被祁仲他們翻遍了,哪裏有一個人影?
沒奈何隻有照實回稟了。一走進行宮正殿,進得正廳,濃鬱的草藥氣息彌漫過來,喚來老醫令一問,回說大王服藥方罷,正在臥榻養息。召伯虎也不再多問,默然進了第三進。
寢室拉著落地的帷紗,雖然幽暗,卻是顯而易見的豪華,踩在外廊厚厚的紅地氈上沒有一點兒聲息,令人產生一種眩暈感。
侍女推開中門,裏頭橫著一道黑色大屏,繞過大屏是帷幕低垂的寢室。一架碩大的燎爐燃著紅亮的木炭,整個寢室熱烘烘如暖春一般。姬胡正披散著長發坐在榻前發愣,見到召伯虎進來,眼中浮現出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浮木一般的神情:“少父-------如何?”
看著他如此的神情,召伯虎強壓下不忍心,狠心道:“大王,臣無能,尋遍整個洛邑城內城外,都沒有找到如大王所說的女子。想是,已不在城中矣!”
姬胡眼中的光亮瞬間熄滅,喃喃道:“罷了,不找了。獫狁小裨王曾被她收留,若孤大張旗鼓地搜尋她,人家還以為是要抓她回去治罪,如何敢現身?”
“大王,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所謂緣份,皆由天注定,非人力之所能為也。大王還是依計劃準備回鸞鎬京的好。”召伯虎奏道。
姬胡無力地長歎一聲,語意淒然:“但憑少父安排吧!”
“諾!”
“師父,徒兒已將師妹安然送出洛邑,想如今已往南邊去了,再追不上的!”行宮外的官署客寓內,重黎正向師父榮夷回話。
“如此甚好,”榮夷語中充滿著諸事皆在掌握之中的淡定與從容:“江漢間的鄂番楚申,行將有大事發生,巫隗前去鋪排,正得其時也。”
“師父,徒兒有一事不明,還請師父賜教。”重黎拱手求教。
“你是不是想問,既然小周王已對巫隗生情,為何不趁熱打鐵,留下她入王宮,對嗎?”
“正是。”重黎不假思索:“既然師父目的已達到,為何不立即送師妹入宮到小周王身邊呢?反而多此一舉派她前往江漢,莫非師父有別的打算不成?”
“你不明白。一是因為江漢那邊也需要一個能獨擋一麵的總領之人;二嘛,對於天子來說,天下的女人隻要他鉤鉤手,都是他的,越易得到的越不會珍惜。隻有曆經艱險得到的東西,他才會倍加珍惜,明白嗎?”
“師父算無遺策,徒兒佩服。”
周厲王姬胡回鸞鎬京的日子定在了清明節氣那日,夾道楊柳在紛紛細雨中現出濕漉漉的嫩綠,王宮的車馬在細雨中急匆匆地上路了。清晨起來,姬胡祭拜了行宮的奉先殿,回來便登車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