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一直下了一天一夜,呐喊呼喝聲在遍野閃爍無定的火把中遙遙傳來,幹欄主人卻始終沒有回來。
第三日雨過天晴,清晨便聽見幹欄外人聲大起,一群泥猴似的民夫驚慌哭喊著:“水神升天!小龍歸位!”擁向幹欄而來。榮夷聞聲出來,漫山遍野的泥人哭喊著潮水般圍了過來,片刻之間將幹欄前一片平地塞得水泄不通,咒罵官府與哭喊水神的叫嚷聲洶洶動地。
榮夷正在幹欄廊下,俯瞰人群中間的兩具屍體分外清楚,稍一端詳,不禁一聲高喊:“此人有救!莫要動他,我來!”回身衝進幹欄,提著藥包跑了下來。喵喵尒説
他這一身高喊驚動眾人,灰蒙蒙的泥人群中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老人聲音大喊:“天意也!快閃開!”
眾人閃開一條通道,榮夷呼呼大喘著衝了進來,打開藥包,先將三根閃亮的銀針撚進了長胡須男子的腎俞,大腸俞,膀胱俞三處大穴;接著來看黝黑細瘦的少年,右手四指立即掐住了少年左手的四縫穴。
片刻之間,少年睜開了眼睛,叫一聲:“父親!”猛然翻身坐起。
榮夷連忙摁住道:“小哥莫要急,你父是髒腑絞痛,稍待片刻便當蘇醒。”
少年瞪著眼睛打量著榮夷,突然翻身撲地大拜:“先生神醫也!我父得救,姒仲永世感恩也!”
少年這一跪倒不要緊,遍野泥人立即由近及遠嘩啦啦跪倒一大片,亂紛紛哭喊著:“先生救活水神,便是我雲夢澤之恩公!”
榮夷起身團團一拱,顧不得多說,趕緊來看那長胡須男子。撚動銀針之間,男子已經悠悠醒轉,睜開眼睛不勝驚訝:“噫,我去見了東海龍王,如何便回來了?”
周圍灰蒙蒙泥人立即歡呼雀躍:“水神回來了!”“水神萬歲!”的呼喊隆隆回蕩在大澤高山之間。
榮夷見長須男子神秘兮兮的模樣,皺著眉頭擺擺手道:“這位兄台莫得心急,你經年勞累,食水太差,腎腸胃皆有痼疾,若不好生調治,隻怕撐持不了許久。”
男子目光一閃低聲道:“先生莫要聲張,到幹欄裏再說。”他突然坐起一揮手高聲大喊:“海龍王召我,密授雲夢澤水道!旬日之間,勿近幹欄!”
灰蒙蒙泥人群齊齊吼了一聲:“謹遵水神!”轟隆隆片刻散去了。
進得幹欄,榮夷告誡男子臥榻禁言,立即開始了治藥配藥煎藥的一番忙碌。三日之間三換藥方,男子終於有了起色。少年也變得生龍活虎,裏裏外外地漿洗起炊,將一幹人的衣食弄得分外妥貼。榮夷得以分身,又精心配製了一劑補養元神的草藥,教給少年煎藥服藥之法。少年大有天賦,一說便會,做得極是到家,完全不用榮夷插手勞累。
到得第九日,長須男子精神大見好轉,少年治了一席鱖魚燉蓮藕,又打來了六桶蘭陵酒,滿當當擺滿了一張大草席,恭恭敬敬地請榮夷三人入席。
榮夷方得席地落座,沐浴之後的男子已經脫去了一身髒汙的短打,身著一領黑色麻布長袍,步履穩健神色莊重地從內間走了出來,領著少年對著榮夷撲地拜倒,連連叩頭:“恩公再造生身,我父子粉身碎骨無以回報也!”
榮夷連忙扶住男子道:“醫家救人,原是本分,水神言重了。”
男子起身肅然一躬:“在下姒禹,一水工而已,不敢當恩公如此稱呼。”
榮夷見男子氣度敦厚,全然沒有了那日的神秘兮兮,不禁笑了:“原是隨眾人景仰呼之,必是足下治水若神,何須過謙?”
“先生有所不知也!”男子席地而坐一聲感歎:“舉凡治水,皆是犯難赴險,多有生死關頭,須舍身赴死方可為之。當年先祖大禹治水,多殺方國頭領,以至於最後誅殺共工。非大禹好殺戮也,誠為立威也。在下一庶民水工,無令行禁止之權,若不能使眾人懾服,這水家之學便做永世虛幻了……”言猶未盡,卻又打住不說了。
榮夷恍然大悟,又驚訝莫名:“原來足下乃夏禹之後,失敬失敬!難怪有水神之稱,原是家傳淵遠。隻是,足下如何是庶民之身?治水大事,此處官府不管麼?”
“來!”男子捧起了大陶碗:“恩公舉酒,三爵之後,我再細說。”
“好!三碗為限,祝足下康複如初!”
喝著蘭陵酒,吃著雲夢鱖,男子斷斷續續地說起了自己的往事。
原來男子的確是大禹之後,姒姓。商滅夏之後,姒姓王族被驅趕到南方的吳越之地,這裏本就留有當年大禹治水帶去的許多水工之後,加之男子祖輩對於夏禹的景仰,於是給這個孩子取名為姒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