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胡大是驚愕,隗多友卻又開口了:“我軍欲勝獫狁,必先固本而後一舉痛擊!不固本,雖百勝亦無以根除獫狁之患,終至陷於世代糾纏。”
這是在刺諷我大周曆代先王的戰略之失麼?姬胡忍著心中不快,抱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決心離開了邊軍大營。
離開北境南下,姬胡立即馬不停蹄地巡視關中各地。此時關中民力已全部壓上澇水,各村落之中,除了病人與實在不能走動的老弱,真正是十室九空。當此之時,姬胡所要督察的隻有兩件大事:
第一件,各地官吏是否及時足量地給留居老弱病人分發了河渠糧,有無餓死人的惡政發生?
第二件,留守官尉是否謹慎巡查,有無流民盜寇趁機擄掠虛空村落的惡例?
正月末,姬胡的馬隊穿過一個又一個冷清清沒了社火的村莊,艱難地進入了關中。連日奔波勞碌,他終於病倒了。回到鎬京,太醫令帶著三名老醫者,每日盯著天子服藥。姬胡雖說也沒耽誤每日處置公文,卻不能四處走動,煩躁鬱悶得見了太醫與藥盅便是臉色陰沉。
此刻,姬胡最大的心事便是澇水河渠的進展,雖然明知榮夷不報便是諸事順利,卻始終是憂心忡忡,輕鬆不起來。畢竟,他還從來沒有上過澇水,這道被所有經濟大臣看作強國之基的河渠,究竟有多大的鋪排?修成後能有多大的效益?他始終沒有一個眼見的底子,不親自踏勘,總覺心下不安。
按照榮夷原先的謀劃,周王要務是穩定大局,至於河渠,隻要在行水大典之時駕臨便行了,其餘時日無須巡視。姬胡清楚地知道,榮夷之所以不要他巡視河渠,也是一片苦心。一來是體察他太忙,不想使他憂心;二來是若他去巡視,便會有諸多額外的鋪排與滋擾,反倒對工期不利。
可他實在是太想去看看了,反複思忖,姬胡還是下了決斷:行水大典之前,一定要去河渠親眼看看。
三月初的啟耕大典一過,姬胡立即秘密下令:輕車簡從,直奔澇水河渠。芮良夫操持行程,要派出快馬信使知會榮夷。姬胡卻說,不要驚動任何人,碰上碰不上聽其自然,要緊的是自己看。芮良夫一思忖,此行在王畿腹地,各方容易照應,也就不再堅持。
調集好經常跟隨巡視的原班人馬,芮良夫將行期定在了三月初三。臨行之時,姬胡還是嫌人馬太多太招搖,下令隻要芮良夫與祁仲並五名王城銳士跟隨,不乘王車,全部騎馬。芮良夫心下忐忑,卻又不能執拗,隻好叮囑一名留下的騎士飛報王城令內侍賈相機接應,這才匆忙上馬去追周王一行。
清晨,八騎小馬隊出了鎬京北門,放馬飛馳大約一個多時辰,便看見了清澈澄澈的滔滔澇水。順著河道向上遊走馬前行,一個多時辰後,塬坡河段便告完結,進入了蒼蒼莽莽的山林上遊。
芮良夫指點說,澇水東岸矗立的那道青山東麓便是瓠口工地。山林河穀崎嶇難行,姬胡吩咐留下馬匹由一名騎士照看,其餘六人跟他徒步上山。
姬胡此來早有準備,身著騎士軟甲,腰佩一口精製長劍,一根特製馬鞭,沒有穿招人眼目又容易牽絆腳步的鬥篷,幾乎與同行騎士沒有顯然區別。一路上山,長劍撥打荊棘灌木尋路,馬鞭時而甩上樹幹借借力,不用祁仲搭手,也走得輕捷利落。
片刻上到半山,林木中出現一大片帳篷營地,飄著幾麵黑乎乎髒兮兮的旗幟,卻空蕩蕩難覓人影。
穿營走了一段,才見到有五六個老人在幾座土灶前忙著造飯,林中彌漫出陣陣煙霧,和一股嗆人的奇怪味道。芮良夫走過去詢問一位老人,說這裏是瓠口背後,上到山頂便能下到峽穀。這裏是一座千人營,分派的活計是照應早已打通的引水口。至於煙霧麼?老人嗬嗬一笑:“你們上去一看自然就知道了。”
“這味真怪!酸兮兮煙沉沉的,是在釀酒麼?”祁仲嚷嚷著。
“走!上去看看。”姬胡大步上了山。
到得山頂,眼前頓時是另一番景象。左手一片被亂石圈起的山林,裏麵顯然是已經打開而暫時處於封閉狀態的引水口;東麵峽穀熱氣騰騰白煙陣陣,間或還有衝天大火翻騰跳躍在煙氣之中,撲鼻的酸灰味比方才在半山時濃烈了許多。
煙霧彌漫的峽穀中,響徹著叮當錘鑿與連綿激昂的號子,一時根本無法猜測這道峽穀裏究竟發生著何等樣事?
芮良夫打量著生疏的山地說道:“要清楚這工地,找個河渠吏領道最好。大王稍待,我去找個人來,不告知榮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