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想了想,還是在離開之前先去見了太子。
雖然他知道太子的心胸一向寬廣,對他更是疼愛,很可能不會和他計較。
但法保畢竟是赫舍裏氏的人,還是嫡支子弟。而赫舍裏氏是太子的母族,是太子背後天然的力量。
如今,因著法保的荒唐念頭,硬是拜入了自己門下,胤禛總覺得對不起太子,更覺得自己該領著法保當麵向太子請罪。
“喲,四爺,您來了?”何玉柱如往常一樣,弓著腰迎了上來。
但胤禛看得分明,他臉上的笑容少了幾分誠摯,多了幾分疏離。
胤禛眼皮子一跳,心裏暗歎:看來,法保拜入我門下的事,已經傳到二哥這裏來了。
“利益”這種東西,可真是微妙呀!
“二哥呢?”胤禛若無其事地問。
何玉柱垂首道:“殿下在裏麵練字呢。”
他頓了頓,終究是提點了一句,“四爺,殿下這會兒的心情可不大好。”
自從那個消息傳過來之後,太子臉色一變,就一句話也沒再說。練字的紙鋪了一張又一張,太子每每寫到一半,就忍不住揉成一團,扔進角落的紙簍裏。
也就這半天的功夫,紙簍子已經堆滿兩個了。
何玉柱是太子的奴才,又事事以太子為先,麵對讓太子不高興的罪魁禍首,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他之所以肯提點這一句,不過是知道自家主子對這個弟弟的疼愛,怕自己的態度讓胤禛誤會,替自己主子惹來麻煩罷了。
其實他心裏,十分為自家主子不平。
——主子對你多好,你居然來挖主子的牆角!
“好了,我知道了,我進去看看。”胤禛蹙眉點了點頭,帶著法保一起進去了。
一個沾染了墨跡的紙團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準確地落入了角落裏放著的紙簍裏。那裏麵已經有半簍子廢紙了,旁邊還有幾個沒扔進去的,零零散散地落在四周。
但是,一向機靈的宮人們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撿起來,他們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原本達到了目的,滿心歡喜興高采烈,像一隻開屏孔雀的法保,此時卻是戰戰兢兢,恨不得把自己縮成個球。
若不是胤禛還在這裏,他真想轉身就跑。
原因無他,這屋子裏的氛圍實在是太壓抑了,空氣好像變成了粘稠的流體,讓人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怎麼就忘了呢,自家主子和太子爺是好兄弟。
胤禛心頭愧疚更甚,張了張嘴,喊了一聲,“……二哥。”
事先準備好的請罪之辭和解釋之語統統都被他咽回了肚子裏,並且全部作廢,再不準備讓那些話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正在揮毫潑墨的太子一頓,茫然地抬起頭,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才逐漸清明起來。
“是小四來了呀?”他順手擲了筆,不悅道,“這些狗奴才,你們四爺來了也不知道通報一聲。”
他一開口,原本凝滯的空氣瞬間重新流通,那些縮下各處的奴才們都暗暗鬆了口氣,就連跪地請罪都透著一股歡快勁兒。
胤禛知道,他並不是在責怪誰,而是為了掩飾自己過於外露的情緒而已。
因此,他也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道:“汗阿瑪已經下旨了,叫我即刻出發先行回京,臨走前我來看看二哥,順便多謝二哥替我在汗阿瑪麵前周旋。”
至於那些解釋的話,在看見太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不必再說了,他的太子哥哥,從來沒有因此而怪罪他。
太子臉上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容,“這點小事,也值得你專門跑一趟?”
胤禛也笑了,“主要是和二哥辭別,順帶說一嘴而已。”
太子示意奴才們把筆墨紙硯都收了,拉著胤禛進內室坐下,期間看了法保一眼,順嘴問道:“是索額圖打的?”
“回太子爺的話,正是。三哥還說,等回京就要把我分出去。”法保齜牙咧嘴地回了話,背後滲出的汗水把他的傷口蟄得生疼。
嘶~三哥下手真的太狠了!
“哼!”太子冷笑了一聲,點評了一句,“索額圖這回還算聰明。”
這些年,索額圖仗著自己這個太子的勢,的確是飄得太高了。康熙這一棒子,來得還真是及時。
小宮女獻了茶,太子端著要喝的時候,突然就揮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胤禛見狀,猜測他可能是有什麼不好讓人聽見的話要說,就讓張保扶著法保也出去了。
但太子卻又發起愣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手裏的茶盅,半天也沒眨動一下。
胤禛心頭一跳,總覺得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出了什麼足以讓太子覺得天崩地裂的大事。
“二哥,你到底怎麼了?”胤禛的聲音很低,生怕驚到了太子。
“啊?”太子猛然回神,茶也不喝了,順手把茶盅放到了小幾子上,有些猶豫地問道,“四弟,你相信人有前世嗎?”
“當然相信了。”胤禛奇怪地看著他。
穿到了這個唯心主義的世界,他就算不想相信,現實也早按著頭逼他相信了。
畢竟,他可是見過狐仙、見過妖道、見過厲鬼、和鬼差交好就差地府一遊的男人呀。
“不,不是。”太子搖了搖頭,又猶豫了片刻,目光複雜地看了胤禛許久,才低聲道,“你說,人有沒有可能一直在重複自己的人生。無論前世有多麼的不甘,重來一次,該經曆的還是要經曆,無論怎麼努力,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