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風吹得陳亦辭有些發冷。
他睡得不是很踏實, 攥緊了衣角卻發落了空,隻好攥緊拳頭,縮了縮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球。
一陣一陣風吹過來不斷吹起他額前的碎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風吹過他手心,仿佛帶起了一絲暖意。
暖意擴散至全身, 他身體逐漸放鬆下來,睡著了。
等他再次醒來,天上還掛著半輪月亮。
他坐起來, 看見左逐側臉映在黑夜中。
黑夜籠罩了他半邊身子,他仰著頭,麵無表情的看著月亮, 手裏卻一直在輕輕摩挲著什麼東西。
陳亦辭叫了他一聲:
“左逐。”
左逐沒有反應。
陳亦辭擔心的順著屋簷爬過去,抓起他的左手,順著摸到了溫熱的幾絲液體。
他一驚,立馬扯開左逐的右手,吼道:
“你別動!”
左逐仰起的頭緩緩轉過來。
陳亦辭小心的掏出幹淨的手帕給他包紮,怕給他弄疼了, 動作小心翼翼, 說出來的話卻不客氣, 生氣道:
“你沒事自己扣疤玩幹什麼?”
左逐撐著腦袋, 俯視著陳亦辭。
陳亦辭習慣了這位大爺半天嘴裏蹦不出一個字,自顧自吼道:
“好不容易長好了, 你扣它幹什麼,沒事兒幹啊你?”
他吼完又覺得自己語氣重了:
“疼不疼?”
一陣風吹過,揚起左逐的一縷頭發,左逐緩緩開口:
“嗯。”
陳亦辭一時沒回味過來這個“嗯”嗯的是什麼。
左逐垂眸, 望著遠處廣袤的土地。
山脈連著山脈,河流繞著河流。
左逐開口道: “沒事兒幹。”
陳亦辭望了他一眼:
“你不會沒事兒幹的時候都自己扣疤玩吧?”
左逐點頭。
陳亦辭一遍拿出棉簽給他按住出血處:
“你小時候都幹些什麼?”
左逐微微眯了眯狹長的眼,看上去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思考。
陳亦辭緊張的望向他。
片刻後,左逐搖搖頭,平靜道:
“幾萬年前的事,太久,忘了。”
陳亦辭垂下眼,看起來像是很失望。
他追問道:
“那你記得什麼?”
左逐舉起手腕。
手腕上的疤痕一道一道,把手臂割成了許多不同塊的碎片,他仔細端詳:
“傷口。”
陳亦辭眼神望向手臂。
左逐接著開口,語氣和往常一般,清冷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是誘人墜入的深淵,暗不見底:
“其他沒了,隻有傷口,就算你想忘,身體也會記得。”
或者說是痛苦。
生理也好心理也好,幾萬年過去了,痛苦曆久彌新,日複一日不斷複現。
陳亦辭盯著他的手臂,半晌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突然,他伸出手,懟在左逐手臂旁邊,伸出手拉下袖子。
“我也有。”
猙獰的一整條傷口橫亙在左手,從手腕處往後延伸,像是荊棘。
陳亦辭把手靠得更近了些,兩條手臂挨著。
一條是無窮無盡,密密麻麻的傷口,一條是橫亙貫穿的傷疤。
一條從萬年前一點點往上增加傷口,另一條是從幼年帶到現在。
陳亦辭轉頭,看向左逐。
眼神不像是在展示傷口,倒像是小學生為了尋求同類,於是展示出一樣的玩具。
左逐盯著他的傷口,開口卻沒接他的話:
“你這是外傷,可以祛疤。”
陳亦辭點點頭。
當時在孤兒院的時候,他沉默不愛說話,是被大家忽略的對象。
在火災時,也是最後一個被救出來。
當時不僅被火灼傷聲帶,還燒傷了手臂,孤兒院裏沒有太好的醫療設備,又因為手臂是外傷,隻是簡單的給手臂消了毒包紮,永久性的留下了一個疤痕。
後來長大後,陳亦辭也去找過醫院,醫生告訴他可以做祛疤手術,但是費用是一兩萬。
陳亦辭平時種田賺的錢都是幾塊幾塊的零錢。
打那次,他後來就沒去過醫院。
陳亦辭誠實點
頭,做出一副小可憐的樣子,撅了噘嘴:
“沒錢做手術,可窮了。”
左逐望了他片刻,淡淡開口:
“我可以幫你去掉。”
陳亦辭驚訝愣住,片刻後釋然。
對啊,在他麵前可是無所不能的神明,別說祛疤,掌控天氣都是易如反掌。
左逐靜靜望著陳亦辭,像是在等他點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陳亦辭輕輕搖了搖頭。
左逐望著他,看不透他的想法:
“為什麼,不是很想去掉嗎?”
陳亦辭沉默。
他想留著疤,覺得這樣仿佛神明就不那麼孤獨。
左逐孤獨了幾萬年,自己隻活了二十年,神明刻骨銘心的痛苦他無法理解,如果能讓他離左逐更近一些,那留個疤也不算什麼。
但又覺得這樣的想法實在太蠢了,而且不好意思開口。
他默默坐得離左逐遠了點,同時在心裏默默祈禱:
這想法別被讀心術讀到別被讀心術讀到別被讀心術讀到……
他麵上撒謊:
“習慣了,突然去掉不太適應。”
左逐沒說話,像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就在陳亦辭心放下來時,清冷的聲音篤定道:
“你想陪我是嗎。”
問句,但用的是肯定語氣,毫無疑問已經知道了陳亦辭的真實想法。
要不是這裏是屋頂,陳亦辭就跳起來了:
“你又讀心?!”
左逐不急不慢,端起水喝了一口:
“沒有,我聽見的。”
陳亦辭睜大眼,一片迷茫:“你聽見什麼了?”
左逐輕輕抬眼,身體前傾。
溫熱的呼吸聲和竹葉的清香撲麵而來,陳亦辭屏住呼吸。
細長的眼睫擦過他的臉,投下一片陰影。
月色安靜溫柔,隻有風聲和他有力的心跳聲。
在清香迎麵而來時,心跳緊張得幾乎要湧出胸膛。
“你撒謊時,心跳跳的很快。”
左逐抬起眼,對上他的眼睛,眼神淡然,卻攝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