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侯沒上回景洲的飛機。
登機前一刻他反反複複端詳那張相機中臨時保存下的人像照,心中念頭翻來覆去,她很像,像極了蕭姐長大的樣子。
………
從機場到到市區需要一個小時,尤浩隻用了半小時趕到九天。
蕭若生周末作業,畫風景畫,他看上了西邊臨江水色。
九天頂樓築起玻璃牆,頭頂是智能化天花板,能夠自動檢測天氣情況收放自如。
龍翔在旁替他開顏料盒,不遠處蕭若生架勢很足的下筆開整,他身上是林夏侯給買的畫家服,有模有樣戴了頂南瓜帽。
“老舅!”
小孩畫了一陣,噠噠噠跑過來,拚接款式的背帶褲沾了五彩的顏料。
“講。”
“要白色的!”
龍翔把開好的顏料遞給他,“別灑了。”
蕭若生點點頭,雙手接過來,原路返回時不敢再跑了,小步小步走著。
小孩不讓他靠近,龍翔尊重他,隻遠遠地在後頭看他在畫架前忙活,蕭若生性子相對安靜,特別是做事情的時候,格外認真專注。
龍翔把各種顏料都開了遍放在箱子裏,自己淨了手處理公務,昨兒下了場雪,今兒不見天光,倒是霧蒙蒙的,向遠處俯瞰是有種朦朧美感。
九天頂樓四周栽種了花草,好好的會所天台給裝修成了家庭後院,如今一年四季花常開,草木常青,當初小孩生日就在這過的,擺起桌椅,架起秋千,掛起彩燈,倒是好看。
龍翔捧著文件簽署,不時抬頭看看,蕭若生時而握筆思考,時而瀟灑揮筆,時不時還小聲嘀咕些什麼。
龐祈帶著秘書上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爺,公司找。”
龐祈不由得放輕聲音,秘書亦是深諳,小聲地彙報起公務。
龍翔聽著,不時說上兩句,秘書一一記下。
龐祈再次上來時,兩人公務告一段落,他把水果飲品放桌上,送秘書下樓。
開電梯的時候聽見龍翔喊了聲。
“蕭不息。”
“我在呀!”
小孩沒有回頭,應答卻很快。
龍翔擺放吃食,說道:“過來歇會兒。”
“老舅,我快畫完啦!”
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的,不自覺有些撒嬌的意味。
龐祈看見龍翔重新把吃食裝好,由著小孩子自己安排。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龐祈無聲笑了笑,姓蕭的各個都是小主子,龍翔是自然而然寵習慣了,誰能想到喜歡養魚的龍爺如今奶孩子也自成一套。
龐祈親自將秘書送到九天外,一輛車子在庭前急刹,尤浩來勢洶洶下車,車門砸得通天響。
“尤總?”
“阿浩,你……”
尤浩沒理會二人,連走帶跑闖進九天。
龐祈見他麵色不善進了電梯,匆匆和秘書道別,自己也緊跟上去。
“老舅,我畫完啦!”
蕭若生站在畫架前,他抓著筆,噠噠噠跑過去握住龍翔手指,“請老舅看畫。”
龍翔順從地走過去。
畫架給小孩用的,小小的一個,龍翔幹脆半蹲,蕭若生臉色有些紅潤,不知道是用了腦的緣故還是因為羞的。
小小的人兒,總有萌點。
龍翔瞧著那畫覺得很奇妙,臨江霧色中高樓聳立,五爪遊龍浮光掠影,蕭若生用色個性,漸變的灰黑兩色幾乎覆蓋全景,唯有樓宇塔頂亮起明燈。
“這是什麼?”他指著那抹亮色問。
蕭若生抿唇,小臉半垂,小聲說了兩個字。
龍翔聽清了。
他遂問:“一年四季,冬去春來,你喜歡冬天還是春天?”
蕭若生說:“冬天太冷了。”小孩看著畫,隻說了這麼一句。
龍翔把他抱起來,往玻璃牆前一站。
“你媽媽也是個怕冷的人,每年冬天就凍得耳朵通紅。”
蕭若生坐在龍翔臂彎中,安靜地聽著。
“你媽媽啊,開春懶倦,盛夏嫌熱,滿秋困乏,挑剔嬌氣得很,也是個很好相與的人,你對她好,她會加倍疼你,是個能將心比心的重情之人。”
“她來這世上一遭,吃了很多苦頭。”
天道讓她生不逢時,第一世先遇見冘玄凡身,成為他的家寵。
聽坊間傳聞自開了情智,慢慢地修煉成了小妖,他是鏡中花水中月,觸不到撈不起,所幸小妖心智不成熟,愛恨都彈指一揮間;彼時玄覲凡身不過是他門下看柴火的小廝,小妖貪嘴,夜裏到後廚找吃食,那是他們的初識,一來二往,小妖放下戒備化成真身,年少而慕少艾,她亦動了情。
那場西山的話本裏,冘玄是大公無私的天下正義,除妖正道,玄覲因愛生念,步步艱難步步闖,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保全心愛之人,小妖情智隨著年歲愈發成熟堅定,未開化時一日三餐,長大卻是伴隨風雨的血和淚……
他們的結局是凡塵俗套,小妖順應天意了斷自己,冘玄還是那個不染塵的天上月,玄覲卻因念生怨,他食了小妖的血肉,走火入魔,西山民不聊生,血流成河,最後與冘玄同歸於盡。
冘玄看似平安渡,實則不過一場空,天道讓他入凡塵修情緣是為了渡七情過六欲,如若生來無情愛便可永登極樂,那這世上可太多例外,天道是想讓他悟省“知世故而不世故”以靜自身。
玄覲敗了,他敗給了小妖,敗給了天道注定。動了情的凡身可以成魔,何況他是天生之子,星象鬥轉,乾坤異象,他被幾位合手壓製在了西境荒山,永生永世不得出結界半步。
應天而生的小妖死得慘烈,天道讓她入了輪回之路。
“幹爸…”
蕭若生朝後喊了聲。
龍翔轉過身,三爺好似當年,黑色襯衫散漫,眼眸寂靜,腕間串珠仿佛從未離身,圓潤生亮。
尤浩就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雙手輕微顫栗,他看著看著就笑了,笑著笑著也哭了。
這世俗的俗事讓人為之發笑,但尤浩等到了這俗事裏的美好,他等到了久別重逢,也看到了來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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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風第三天清晨,天色是冬月特有的陰沉灰,今蕭站在窗畔醒了醒神,她的心情與天色大相徑庭。
意外之旅尋到意中人。
預料之外的浪漫情節。
.........
早八點,今蕭打開房門,迎接她的是手持鮮花的楚先生。
“鮮花配美人。”
很輕佻的一句話,但今蕭喜歡聽,因為送花的人英俊帥氣。
是一支香檳玫瑰。
“可以牽手嗎?”
今蕭抬眸笑笑,將手提包交到他手中,
楚辭欣然接受,同她一齊走著,按電梯,讓女士優先。
電梯廂裏,今蕭問他:“為什麼是一支?”
楚辭說:“希望第十支玫瑰可以約到女朋友一起看星星,不過現在情況有變。”
今蕭撥弄著花瓣,聞言抬頭看他。
“本來想一支玫瑰可以牽女朋友的手,是我高估了自己,阿蕭不滿意,隻讓我提包。”楚辭笑說:“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今蕭隻看著他,說道:“可是我比較喜歡歌劇玫瑰。”今蕭撩開一側頭發,露出耳飾,精致小巧的花樣耳釘。
然而楚辭隻注意到她微微泛紅的指尖和耳後根。
愛美的小姑娘遇上冬天都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
楚辭有些無奈的樣子,“這可就難辦了。”
今蕭淺淺一笑,“沒發現你這麼會貧。”
電梯樓層不斷跳轉,“所以可以牽手嗎?”楚辭再次伸出手。
她的手搭上他的掌心,掌心收攏,楚辭抓住了他的世界。
他的手很暖和,這是今蕭的第一個想法。
初雪降臨以後,冬月迎來它的雪季,昨夜又下起淅淅瀝瀝小雪,房簷堆積了層雪白。
“走這邊。”
今蕭不疑有他,被他牽引著朝前。
左拐右拐的,今蕭才知大名鼎鼎的樓蘭閣內別有洞天,繁花似錦的小花園以及獨樹一幟、圓滾滾的玻璃房。
雪花籽片片飄零,今蕭伸手輕輕接住一片,抬眸時發現他正看著她,他眼含笑意,也容納著她的樣子。
楚辭輕撫她的發,他說:“給你個驚喜。”
他牽著她的手走進那座圓滾滾的玻璃房,推開門,今蕭看著滿室歌劇玫瑰,還有玫瑰中間兩個雪人,有些驚訝。
她問:“你查我了嗎?”
楚辭說:“昨天經過花店,你說店裏的歌劇玫瑰不夠嬌豔。”
今蕭沒有回答,她走到兩個小雪人跟前,看著小雪人頭頂的車夫帽,她伸手摸了摸。
“故意買走車夫帽,特意和你坐一班機,餛飩店的偶遇。”
身後響起楚辭的聲音,今蕭轉身看著他。
“阿蕭,我對你是蓄謀已久。”楚辭說著,緩緩地單膝跪地,變戲法似的取出一枚戒指,“我和你的一步之遙是你回頭的距離,九十九步我走得,最後一步我們慢慢來。”
今蕭昨晚在酒店雜誌上看見過他的新聞,是楚辭,而非楚覲辭,個中翹楚的簡曆,首屈一指的家世,得天獨厚的好皮囊,眼前男人占盡了所有好處。
這樣的男人很危險,突然坦白的蓄謀已久很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具有巨大的誘惑,基於他的皮囊,加分的家世背景,很難讓人不困惑,很難讓人不去好奇,好奇他口中的蓄謀已久。
獵人精心編織了網袋,正在引誘著獵物深陷。
“所以,楚覲辭,你是在有恃無恐嗎?”
獵物隻是觀望還未曾踏足呢,獵人收網太早了。
“是。”
對於她的縱容,他從來不曾患得患失,因為她心有偏愛,哪怕對他的喜歡隻有九十九分,愛意不過半,他仍然可以在她的縱容裏持寵生嬌,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