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你回去,繼續接任『勝太電子』的總裁位置。」
「我並不是段家正宗嫡係血脈。」
「他也說了,如果你以這個理由推卻,那麼他想讓你知道,『勝太電子』從今天起,不再是家族企業,你可以自由地去尋你的根,但他仍要你回去。『勝太電子』從此傳賢不傳子。」
她哽咽了一下。
不要哭,唐貴霓,隻要把這些話代轉完,你就可以轉身離開。
隻要離開段耀淩的視線,你想在大街上哭得唏哩嘩啦都沒人管你,但就是不要在他麵前哭。你已經夠讓他痛苦了,他被迫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還得忍受她的眼淚,想到這裏,你不覺得他比你更淒慘嗎?
「他知道時間有點晚,但是他想彌補你們之間的裂痕,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唯一的繼承人,他說茫茫人海中,就你被挑中當他的兒子,這是你們的緣分,他不想再失去你。」她朗誦似的背完。
「我應該回去嗎?那裏甚至不是我的家,哪裏都不是我的家。」
他的話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即使他們曾經住在一起,即使他們曾是夫妻關係,即使她愛他那麼深那麼深,但他還是沒有把她當作是他的依歸。
她的心碎了。
用盡一生的力氣去愛一個人,卻在一刹那發現那終究是一場空,她不能呼吸,靈魂甚至在一瞬間被擊破成風。
她努力撐住自己。她不能倒下去,至少現在還不能。
「我認為你應該回去。」
她又想哭又試著微笑的表情,在他看來一定很奇怪吧?
「段叔叔真的很想你,也很需要你,或許他以前沒有盡到保護之責,但我認為這整件事,每個人都是受害者,並沒有誰在這一團風暴中過得快樂,每個人都有各自承受的痛苦。既然現在有一個契機,可以讓你跟段叔叔有互相了解的機會,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畢竟你們沒有血緣關係,卻因為命運的安排,讓你們成為父子,緣分難得,應該好好珍惜。」她背完預先準備好的一大篇。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把話帶到了,要先回飯店去休息。」
她轉過身,動作稍嫌急了一些,當她背對著他的第一刻起,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段叔叔跟段耀淩雖然沒有血親關係,但他們終究是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的父子,他們當然會重歸於好。但是她呢?
他隻是為了報仇才娶她,他們之間,所有她以為浪漫的、陶醉的化學變化,都隻是空想而已。
她早該跟他一樣,認清一切歡笑親密都隻是複仇的一部分,怎麼會傻傻地把心賠進去?
怎麼會?
複仇的枷鎖解開了,他的身心也獲得自由了,感情亦然。她有什麼值得他留戀?她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痛苦,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她?
他從來就沒有愛上過她。從來沒有!
唐貴霓僵硬地踏著步伐,胸口疼得無法呼吸。
她張開嘴巴,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麵前倒下去,她用力吸一口氣,拜托,請讓空氣順著氣道,一路滑進肺髒。
拜托,她不能在段耀淩麵前昏倒,不可以……
唐貴霓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在路人的尖叫聲中,軟倒在人行道上。
白,觸目所及,一片的白。
「……有孩子要特別照顧,她身體非常虛弱……」
「……幸好這次昏倒胎兒沒怎麼樣,下次不一定會這麼幸運了……」
「……避免情緒的波動……」
「是,我知道了。」最後一句,是段耀淩溫馴應答的聲音。
唐貴霓躺在病床上,腦子裏一片混亂,盯著天花板那一片純淨的潔白,也無法讓她消化剛剛聽到的消息。
有孩子?胎兒?天哪!她……懷孕了?
雙手下意識地撫著小腹。這陣子事情太亂,她根本無暇注意經期有沒有準時報到,現在想想,好像有一、兩個月沒來潮了吧?
所以,她有孩子了?段耀淩的孩子……天哪!怎麼會在這時候剛好懷上了孩子?
「醒了?」熟悉的男性麵容回到她麵前。
她茫然地看著他。
「想不想吃什麼東西?」
她沒回答。
「我去幫你倒杯水。」
她沒反應。
「霓霓,你不能不吃東西,這對你跟寶寶都不好。」
她的神情還是一片木然。
「我們快要有小寶寶了。」他的聲音透露著雀躍。
這反而刺激了她。他高興個什麼勁兒啊?他嫌事情不夠亂,是不是?
「關你什麼事……」她拉高被單,轉過身去,不想看他。「我們已經離婚了。」就技術上來說,還差了她的簽字。
「這孩子是你跟我的。」他篤定的語氣中有隱約的歡樂。
「當然不是。」她皺著眉反駁。「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他笑出聲,聽得出心情真的很好。「不要說傻話了,你一個人生得出孩子?」
「反正我們已經離婚了。」她任性地說道。
原來她在乎的是這個。「那不是問題,我們明天再結一次婚。」
她按捺著自己的怒氣,不說話。
「我知道這裏沒有戒指,也沒有鮮花,但是比起第一次我扛著你去結婚,氣氛至少好一點了。」
他沉浸在當爸爸的喜悅之中。
這是天賜的禮物,不,是霓霓給他的禮物中,最棒最棒的一個!
在他自覺一無所有的時候,奇妙地出現了一個和她共同孕育的孩子,這代表他有一個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他毋需尋根,他有他的摯愛、他的骨血,他不再孤單,不再寂寞,不再覺得全世界隻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
這是多麼美好的感覺!
但是唐貴霓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喜悅,她隻是暗自悲傷。
「現在,你不能再扛著我去結婚。」她沉聲警告。休想再傷害她的感情!
「對,我們必須顧及到小baby的安全,我抱你進禮堂。」
她冷著俏顏。「就算站在禮堂,我也不會像上次一樣,認命地說『我願意』。」
「上次你說『我願意』,隻是因為你……認命?」他的心像被捅了一刀。
這麼說來,上次結婚,不管是形式、還是內心,真的都是不情願之婚了……
「對。」她好累好累,不想再為任何人戰鬥,包括她自己。「第一次結婚,你是為了複仇,我是為了履行承諾。這一次又提到結婚,你是為了孩子,但我已經不想為任何人犧牲我自己了。」
所以,請另謀高就吧!
「我不會否認你是孩子的爸爸,我不會拒絕你來探望他(她),但我不會再把自己銬進婚姻的枷鎖裏,要結要離都隨你高興,我受夠了。」
她把臉埋進枕頭裏,痛痛快快地留下幾行淚。
「不要為了複仇式的婚姻跟我說抱歉,也不要為了替baby負責再度跟我求婚,『我』也是一個存在,或許對你而言,『我』的存在並不算鮮明,但『我』還是有自尊的,不要漠視我對愛情的渴求,不要因為恨我、對不起我、想對我負責一堆狗屁不通的理由,就隨隨便便把結婚、離婚玩弄在掌心。」
段耀淩愣住了。
「我並沒有把結婚、離婚玩弄在手掌心。」他鄭重地說。
一個醫生晃進來,檢視一下她的情況,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嘿,準爸爸,不要讓準媽媽情緒起伏太大,OK?」說完就閃人。
「第一次結婚,我是假『複仇』之名,強逼你嫁給我,因為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擔心,會有其他男人奪走你的心。」
他擔心這個做什麼?「我在六歲時,就跟你訂下了婚約。」
「誰知道兒時的話做不做得了準?我那時隻知道,如果不快點拴住你,我可能會永遠失去你。」
「大男人!」她罵道,心裏其實有一點點甜。
「第一次離婚,是因為我覺得抱歉。」
對,這就是她所恐懼的,他對她剩下的唯一感覺。
「我覺得抱歉,是因為『仇恨』這件事不存在,『複仇』也等於不必要,我卻做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包括用很粗魯的方式扛你上禮堂。老實說,我本來很在意,後來才發現,我根本不在乎自己姓什麼、叫什麼,用段家的力量得到多少特權,但我怕你恨我,我怕你是被我逼著嫁給我,我希望放你自由,讓你去嫁給你真正愛的男人。」
唐貴霓閉了閉眼睛,轉平身軀躺好。
原來如此!一切就是那麼簡單,但他們卻把事情弄得好複雜。拚命為對方著想的結果,就是讓彼此的感情一直在玩捉迷藏。
「其實,我愛的男人,本性元神是一隻鵝。」
他恍遭雷擊,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仿佛明白,她的話意味著什麼。
他顫抖地說:「據我所知,以現代的科技,一隻鵝並不能使你自然懷孕。」
「笨,那隻是一種比喻,那個男人是隻呆頭鵝。」她揩去淚水。「那個男人笨死了,他做了很多討好我的事,他老是說些傷害我的話,實際上卻是嬌寵我。他替我想了很多很多,多到我都不知道該罵他多事,還是該誇他腦子轉得快。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他真的很笨。」
「很笨?」他大感不平地叫了起來。
「對,他很笨,他不知道我愛他,他也從來都不知道,結婚之前,他應該向我表白。」她拉著他的手,一起覆在平坦的肚皮上,嗬護兩人的baby。「他不知道,我在航程中有多擔心,擔心他告訴我,他對我隻剩下『抱歉』兩個字,我擔心他告訴我,他不會愛我,我擔心他……」
她的櫻桃小口倏地被封住。
「我愛你,霓霓,我愛你。」他在她唇邊低語。「你是救贖我的天使,我從十歲那年就知道。隻是我們都太傻了,就算真相大白後,也都在擔心自己的存在會不會讓對方憶起不快的過往,卻忘了我們可以創造更幸福、更美滿的生活。」
她的臉上浮現一朵很幸福的笑容。
「現在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她笑著提醒。「你愛我,我愛你,我們又有一個小baby……」
不能再當呆頭鵝了!
他單膝點地,認真地問道——
「唐貴霓小姐,請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段耀淩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