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馨兒小羲咯咯笑著,他腿腳上的勁道尚不足,活像一隻軟軟的幼鴨,搖擺蹣跚著,“牽”住阿真的手,繞出廳堂轉悠去了。
稍事沉吟,賈敏求轉向尹橫,端然拱手道:“尹老行事一向勤謹,又急公好義,由洪山河民眾一致推舉出來,做‘水老人’為縣治為憂,多有煩累啊!”
尹橫沉穩地躬身以對:“縣令謬讚啦,這把老骨頭了,還可為鄉裏勞心出力,才堪榮幸已極。”
“水老人……”
劉氏與兒子交換過意外的眼神,二人無疑是頭回聽到——洪山還有這樣似是而非的“官稱”。
侍奉一旁的主簿馮粲心思縝密,見此即刻彎身上前,謙聲低語道:“夫人、公子,所謂‘水老人’,身擔村中看護打理水源之職,遇旱季,尤須費心調停用水紛爭,需得熟悉水利,公正持重,且具威望之人來充任,因由百姓舉薦,故此皆是平民,並無功名或職銜在身。”
“分水之爭,那可是不好平息的呀,”賈颺隨父親職務調徙,一路交遊到此,也略有耳聞,“據說太原郡的難老泉,世代溉田千頃,饒是如此,南北兩渠的百姓也時因用水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難老泉,出自太原懸甕山,不知始於何時,《山海經》中有:“懸甕之水,晉水出焉”的記載,泉水清澈見底,長流不息。晉祠內,周柏、難老泉、侍女像,被稱為晉祠三絕。)
“是,每逢旱時農田亟需引水灌溉。先前,山民各自為營,上遊占著地利,水滿了也不可惜,下遊想引水但又水量不足,兩頭相持不下,這時,由公正的水老人出麵,主持分水事宜,大家才會心服口服。”賈敏求為兒子詳加釋疑,其熟稔程度,亦是位不打折扣的“界休通”,“源神池此地是泉眼所在,亦為分水處,橫建有石堰,上鑿三眼石孔,以作公平分水之用。”
“原來如此。”賈颺聞言了然,心下肅然起敬,“尹老年高德劭,有此名望當之無愧!”
尹橫說話向來坦誠率性,稍不留神,便開始了: “公子啊,似我們華岩出身等人,哪個敢忘有道先生的修身訓誡?老朽銘記至今的是,人要活到老,悟到老,須知,德行是不會跟著年歲上長的,更有甚者,會背道而馳。惟有憑‘德’高望重的,而無借‘年’高望重的。很是有人,慣會倚老賣老,小輩人越加忍讓,反倒拿捏起來,拎不清輕重好歹,現眼出醜,屬實沒法兒看!”
老人神情並茂地傾吐衷腸,在坐者無不上心聆聽,會意的微笑不覺爬上各人的眼際眉梢。
緩了口氣,尹橫又接著說道:“老朽時時以此為戒,但遇事務,務必左右權衡掂量,以求處置穩妥,庶不負鄉裏鄉親所托。”
“好,好!”驚喜於老人的身子骨比預想的還硬朗,依然健談,且直白爽脆,幾乎是句句說到賈敏求心上去了。
賈颺唯唯稱是,他定神凝思,沒想到,這位從前華岩館的老管事,閑語間就能結結實實地講出一番至理來,通身的氣派叫人打心底裏敬服,霎那間,福至心靈,莫不是正因老人出身於華岩,才會有數十年如一日的自省意誌?
他怔怔地抬頭,恰好接住父親的殷切目光,仿佛對他內心的纖毫變化洞若觀火。
“話說回來,縣令此次著力將源神廟上下修葺一新,非但麵貌卓然改觀,亦彰顯了官府的水利法度,為民福祉計,主持公正,杜絕妄為,實為長遠周全之舉。”
“尹老言重了,民生裕,邦本固,官府本分而已。”賈敏求雖如此說,還是很佩服尹橫的胸襟熱忱,古稀老者其誌可嘉。
“來的路上,我瞧著,有不少木屋架在湍急的河流上,轟然作響,還有人們進出搬抬,便是水磨了嗎?”劉氏按捺不住新奇,打聽起來。
“是,如夫人所見,”思霓答道,“那水磨加工糧食是用不到牲口的,自上而下的水勢就辦到了,省時省力。”
想來長年身居閨闈內室,劉氏麵上流露出幾分訝異,她赧然一笑:“牲口拉的石磨我曉得,這水磨倒真不曾見過。”
“全邑糧食多數在此加工,利益頗豐,山上磨主遠較一般農戶要富足得多。”馮粲雖是初到界休縣衙做事,可論起當地的經濟庶物來,已有大至了解,又忍不住開腔了。
“自然,此地水磨業的興盛,全有賴於鸑鸑勝水。”賈颺聽得津津有味,不住含笑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