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前的事情鬧得很大,晏平瀾當然也留意了一些。

那日他偶然瞧見一幫少年少女從學院極偏僻處離開,尋過去才發現是宋卿昭。他本就是個薄涼性子,甚至那一腔冷淡的血中還隱隱興奮地想要看她落難,看她受折磨,看她無助絕望,或許還會爛在井底,那麼自己就可以時常去與她小酌兩杯……

當然,她是郡主,倒不會至死都沒人來尋。

但光是想想往日那等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女在井底沙啞著喉嚨呼救,他就止不住的要渾身顫抖。

但是沒有。

聽說秦王親自來尋,護城兵開路把她護送回府,聖上還為她發了好大的脾氣,斥責了好幾位重臣……

憑什麼。

憑什麼她受欺負,就有這樣多的人來護著她為她出氣,生怕她受一點兒委屈。

而自己不用別人來救,他好不容易哄騙著那惡心不堪的賊人靠近他,他費了那麼大的勁磨尖了藏下來的發簪,他幾乎用盡了力氣才把那人的喉嚨割斷,溫熱的血噴射出來,濺了他滿臉。他連臉都顧不上擦,磨破了腳,幾乎是爬回家,母親抱著他大哭了一場,之後就總是躲著他,全家人都躲著他。

祖母說他是個殺星,嫌母親不會教養孩子。母親待他越來越冷淡,但他還是很想親近母親。

因為他滿身是血的逃回來,隻有母親一人抱了他。

後來母親死了。

他坐在母親墳邊,把新填上的土挖開,在棺材邊躺了整整一夜。

晏平瀾長久的看著眼前的少女。

麵容姣好,花兒一般。

她知道自己故意不救她,但她眼神裏沒有怨懟,幹淨柔軟的像是他記憶裏的母親。

母親因為他被祖母日日磋磨,走的時候瘦的皮包骨頭。但她偶爾看向他的眼神裏,隻有歉疚和不安,從來沒有怨懟,咽氣之前緊緊抓著他不肯鬆手。

他想:母親到底是愛他,還是怕他呢。

晏平瀾恍惚的看著她,又陷入了無盡的疑惑中,然後他聽見少女說,

“你若不願意說,我也不問了。”

“隻是你不要不耐煩搭理我。”

“我很欣賞你,想與你交好。”

他聽見自己的心髒重重的跳動了一下。

然後他仿佛是受了美味靈魂誘惑的惡鬼,不受控製的。

他說:“不勝榮幸。”

七月底的下午,太陽依舊是熾熱的,明晃晃的照在地麵上,土地蒸出的暑氣也很夠人受罪的。

但此刻泛舟湖上,卻是別有一番清涼。

宋卿昭手裏擎著一枝碧綠的荷葉,遮住自己的臉,倚靠在船沿上,發出一聲舒適的喟歎。

對麵的晏平瀾看她小貓一樣的怠懶樣子,忍不住笑出來。

“郡主在人前一貫是如此不拘小節的嗎?”

“哪兒能呢,”宋卿昭從荷葉底下露出小半張臉,眼中帶著狡黠:“隻在親近的人麵前才會如此鬆快罷了。”

晏平瀾聽了這暗指什麼的話,果然怔了一怔,然後就笑開了。心裏卻十分的不以為然。

他這一笑,反倒先把暗搓搓撩人的宋卿昭給看呆了。

晏平瀾本身人設就是長相極出眾那一類型的,要不也不會打小就被拐子看上要賣他做孌童。

有關他長相的描寫宋卿昭已經記不清了,但看著夕陽餘暉下低頭淺笑的晏平瀾,她腦海裏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句詩。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是真當得起的。

見她眼神有些發直,晏平瀾輕咳了一聲,宋卿昭回神,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反倒落落大方的向晏平瀾一拱手,道:“晏先生太好看了,平陽一時竟看呆了去。”

她如此直率可愛,晏平瀾反倒再次僵住了。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好,但家人嫌惡他,也因這幅容貌被拐走過,他實則是對自己這張臉不是很在意的,甚至有些自我厭棄;在國子監教書後也常有世家小姐盯著他看迷了,他隻是嫌惡,再沒有人像她一樣這樣直率的道出自己對一個男子長相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