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不得不佩服這個丫頭的機靈勁,如此一說,倒是顯得真像是那麼一回事。
一旦所有古物都貼上了‘走’!‘私’!二字,就不能見光了,必定要在一個很偏遠的地方交易,而這個地方也不能離工坊太遠,否則誰也不能保證在運輸途中會不會出現別的岔子。
這種交易,對作假方而言是有益無害的,畢竟水貨是沒有人敢大張旗鼓的質疑它是贗品,再加上兩方都神秘一點,誰也不犯著誰,私下交易,銀貨兩訖。
隻是也會有風險,萬一對方反悔,偷偷報了警,很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作假方會特地選在自己地盤的附近,一來隻要發現任何不對勁之處,會更有利、更安全的轉移貨物,二來在他們的地盤,對方一旦反悔也甭想輕輕巧巧的走出去。
這很危險,對顧一晨而言太危險。
一個作假工坊肯定關聯著一個地方的所有人,很有可能是一個鎮子,也有可能是一個村,這裏麵牽一發而動全身,所有人都不會允許任何人去破壞裏麵的平衡!
而顧一晨現在要去做的,就是撬掉保持這處平衡的天平。
“老師,我到家了。”顧一晨推開了車門,衝著車裏的人擺了擺手。
秦淮不放心的從車窗處伸出了脖子,謹慎的喊了一句,“你要懂得量力而行。”
顧一晨笑而不語的揮了揮手,隨後泰然自若般走進了家門。
顧家的氣氛有些不同往常,整個大廳空空蕩蕩。
顧一晨有些不安的放下背包,張望一番四周,試探性的喊了一句,“爸、媽、一樂。”
沒有人回複。
顧一晨走向廚房方向,依舊空無一人。
“姐,你回來了。”顧一樂從二樓跑了下來,一個勁的抱著顧一晨的胳膊搖來搖去。
顧一晨稍稍鬆了一口氣,詢問著,“爸媽呢?”
“家裏來客人了。”顧一樂拉著她的手神神秘秘的走向書房處。
顧一晨嘴裏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見緊閉的房門從內被人推開。
顧父眉開眼笑的從裏麵走了出來,一邊走著一邊恭維著,“程先生太客氣了,快請坐,請坐。”
隨著顧父一同出現的還另有其人。
程景祁依舊噙著那抹謙虛有禮的微笑,在見到門口處的小身影之後,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幾分。
他就喜歡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讓她在沒有防備的時候攻心為上。
顧一晨當真是沒有料到這個白眼狼會出現在她家裏,保持戒備的將父母拉扯到自己身後。
顧父忙道,“一晨咱們不可以這麼沒有禮貌,程先生是客人,他剛剛還親自替咱們鑒賞了一下你爺爺留下來的寶貝,和你當初說的一模一樣啊。”
顧一晨目光灼灼的瞪著不請自來的家夥,用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聲音漠然道:“程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師傅,我們這樣的小窩可容不下他這尊大佛,請回吧。”
“漆器這一類古物質量層次不齊,有的一文不值,有的卻是價值千金,老爺子留下的那一盒妝盒當真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漆器,而且明清兩朝的漆器價格也是天壤之別。”程景祁饒有興味的說著。
顧一晨卻是充耳不聞,拉著父母走向臥室。
顧母蹙眉道,“一晨啊,你也說了程先生可是有名有望的大師傅,咱們不能駁了他的麵子,要好好說話,要好好禮待。”
“我自會處理。”顧一晨將父母塞進了房間裏。
顧父不肯死心的把腦袋伸出來,千叮嚀,萬囑咐道,“一晨,你可別把客人趕走了。”
“咚”的一聲,顧一晨緊緊的拉上了房門。
程景祁依舊巋然不動的站在書房前,單手斜搭在口袋裏,一副謙謙君子的矜貴模樣。
林相尹是很喜歡這個道貌岸然的小人的,他長得很帥氣,也很陽光,就像是溫暖的春天一笑時仿佛在她的心裏都開滿了鮮花。
可是如果她知道他的這片鮮花是有毒的罌粟花,她想必絕對會敬而遠之。
程景祁抬眸,嘴角微揚,滿臉都是從容的微笑,他道:“我真是小看了你的能力。”
顧一晨並不畏懼他這麼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鎮定自若般走過去,兩兩目光相接,“程先生可真會開玩笑。”
“你爺爺留下來的那個盒子如果放在普通鑒賞會所裏,一般而言,沒有人會注意,隨後會當做普通品處理,而你,一眼看穿,還真是了不起。”
“程先生真是高看了我,不過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很厲害。”
程景祁當真是沒有料到這丫頭會承認的這般幹脆,不過也對,這丫頭一看就不是謙虛低調的人。
顧一晨走向廚房,倒上半杯水,聲音不疾不徐,“程先生今天上門,怕不是來替我們顧家掌掌眼吧。”
“顧小姐是個聰明人,而我很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顧一晨放下水杯,“程先生既然知道我是聰明人,就不必跟我拐彎抹角的說話。”
程景祁站在她身旁,目光如炬,“我想邀請你跟我合作。”
顧一晨垂眸一笑,好似聽到了什麼不可多得的笑話,笑的前俯後仰。
程景祁並不在意她這明目張膽的嘲笑聲,繼續道,“我很欽佩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跟我合作,我相信你會很快成為這個社會的上位者。”
顧一晨的笑聲戛然而止,隨後雙目一瞬不瞬的盯著給自己拋橄欖枝的男人。
程景祁接受她赤果果的打量,再道:“以我的人脈和我的能力,我們合作絕對是有利無害。”
“程先生可真會開玩笑,你也說了,以你的人脈和能力,何必來邀請我這麼一個人微言輕不足分量的人?那不是自貶身價嗎。”
“我這個人向來都是欣賞聰明人的,顧小姐,你可以考慮一下。”
顧一晨指尖輕輕的撫摸過杯口,似笑非笑,沒有回複。
程景祁將名片放在桌上,“這是我的私人電話,你如果考慮好了,我隨時等你回複。”
顧一晨沒有理會那張名片,轉過身重新倒上半杯水。
別墅外,薛沛見著自家大老板笑意盎然的出現,忙不迭的打開車門。
程景祁抬腳坐進車內,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轉而一臉陰鷙的望著不遠處的別墅。
薛沛摸不準老板的心思,謹慎的駕駛著車輛,保證車子行駛平穩。
程景祁輕輕的轉動著戒指,虎頭蛇尾的問了一句,“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薛沛心裏一咯噔,雙手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方向盤,他道:“八年左右。”
“這些年你有學到什麼嗎?”
薛沛點頭,“跟在您身邊受益匪淺,自然也學到了不少。”
“那你可知如何鑒賞明清兩朝的漆器?”
薛沛如鯁在喉,讓他辨識一下漆器,他還有七八成把握,但如果要鑒賞出年代,那他就有些妄自尊大了。
程景祁側眸看向窗外,景物從他眼中一閃而過,他的聲音有些冷,“首先是刀工,明代圓潤熟練;清代紋飾纖細。”
“是,我以後會多多注意。”
“再者是磨光,明初的剔紅磨得看不出刀痕,清代雖然打蠟,卻看不出光潤。還有漆色,明代朱紅含紫,至嘉靖後便是紅紫色;清代則是鮮豔沒有光彩。”
薛沛越發不敢吭聲了,他有些搞不明白老板是不是在顧一晨家裏受到刺激了,為什麼一上車就給他講解起來漆器的斷代?
程景祁似乎說的更起勁了,“還有紋飾,明代構圖簡樸明朗,層次分明;清代花紋繁複。胎骨:明代多為木胎兼有錫胎,清代還有瓷胎、紫砂胎、以及皮胎,也有少數錫胎。”
薛沛心裏憋著一口氣,不敢大喘,透過後視鏡仔細的觀察了一下老板的氣色,他說的大概有些激動了,整張臉都有些漲紅。
“對對對,還有款識:明清漆器的款識,永樂時為針刻填漆款,宣德時改用刀刻填以金屑,萬曆時刀刻填金在年款加有幹支。至清代,仍用刀刻填金,乾隆時除年款外,在蓋裏或足底還攜有器物的題名。”
薛沛大概是從來沒有見過自家老板說這麼多話,好像在他的記憶裏,老板都是寡言少語保持神秘感的,今天倒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了。
程景祁摸了摸額頭,顯得十分焦灼,“我說了這麼多,你能記住幾點?”
薛沛頓時僵直了後背,神色凝重道,“大致清楚了。”
“靠邊停車。”
薛沛急忙打轉方向盤。
程景祁將一張照片遞給他,“看看這是什麼年代的?”
薛沛雙手接過照片,反反複複的觀察了數遍,依舊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搖了搖頭,“經驗不足,分辨不出。”
“你也跟著我八年了,也算是這一行的老手,你看不出來?”
薛沛慚愧的低下頭。
程景祁突然笑了起來。
薛沛心裏更是沒底,他道:“老板您怎麼了?”
“一個普通的鑒寶師傅,肯定是第一眼瞧不出來這是什麼朝代什麼類型,你也接觸這一行幾年了,也不算是普通師傅,連你都無法辨識,那個丫頭的本事怕是連我都難以判斷。”
薛沛不敢多言,隻是雙手有些不受控製的握緊了方向盤。
“如果這樣一個人不能為我所用,那往後必定會是我的絆腳石。”程景祁嘴角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看的人後背發涼。
薛沛道:“老板的是意思是——”
“有些話不必說破,她能夠一眼就瞧出這件漆器出自明宣德,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薛沛麵色嚴肅,“這個丫頭如此深藏不露,往後必定會是一個威脅。”
程景祁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一排別墅區,“我給她一周時間,如果她沒有回複,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薛沛點頭,“我會處理好的,不露一點痕跡。”
“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