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龍胤曆一一二年春分前一天,遙山鎮。

即便天色清濛欲雨,“山風酒旗”今兒卻依然是桌桌台台座無虛席,連門廊兒裏都擠滿了搬著小馬紮嗑瓜子的聽客。像是前三排雅座有錢的主兒,都買上好幾壇子此間最負盛名的“沫生酒”,還沒開幕就已經喝上了。戲台前香爐生煙,繚繞的煙氣將酒香與煙香的界限在在混淆,已是失了分辨的邊界,讓整間“山風酒旗”宛成仙筵。倒與門外欲來的山雨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今日,十裏八鄉的書迷們都趕來山風酒旗,來聽說書丞相??淩八爺的謝幕演出。

能攏來這麼多聽客也不全是淩八爺名聲在外的緣由。遙山鎮地處盤龍府境內,離著二十年前魔乘宗殲滅戰的戰場極為相近。為了慶祝二十年聖內九流聯合西方四教曆盡流血犧牲剿滅那位黑翼魔頭曹洛珈的事情,“聖戰日”已成了盤龍府轄區相當傳統的地方節日之一,所有盤龍府居民在這天都會賦閑享樂,以表示珍惜這犧牲換來的幸福生活。

正是今日,正是該聽故事的時候。

“年、年兄啊,您也是、來、來聽淩八爺說書的?”還沒開場的當間兒,眾人皆在一旁啜飲閑談,一位滿麵紅光的漢子一邊大碗飲酒一邊對著旁邊輕搖折扇的中年儒士問道,顯然是已經喝醉了,有些胡言亂語。

他倆素昧平生。擱著旁人,可能早就用力笑話這漢子無禮,中年儒士卻並不生氣,依舊一番平靜溫仁地講到:“葉某從旁聽八爺說了多年故事,早習慣了閑暇時與八爺散談。今聞八爺要封箱退隱,怎能不來相送?”

“八、八爺的書,好聽!好聽!”這漢子也是個性情中人,此時竟邊笑邊叫嚷起來,“隻可惜我朱三板聽遍天下故事,八爺那幾段兒早也在心裏爛熟透了,倒不覺有什麼新鮮感。”

說到這,朱三板又猛然把他那憋得圓漲通紅的大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逗得周圍的堂客也紛紛議論起來。

“八爺以前從不讓人多等,今天這麼久還沒出來,許是在準備新故事吧?”有人問道。

馬上有人冷哼:“說半輩子書了,能有什麼新故事?”

“葉某今日正是來討新故事的。”此時,就聽那中年儒士一合折扇,娓娓道,“而且是葉某點名要聽的傳奇故事。”

“口氣真不小,當我老朱頭天來遙山鎮?”朱三板哼哼,他這聲兒大,引得周圍聽客都扭過頭來看,“淩八爺說了十年書,從來是金口玉言起,拍案定乾坤。說書丞相就是他的牌麵,他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三年前盤龍府公爵巡視來此,都沒福氣親點書題,年兄派頭再大,也不至於這就折了府尊的麵子吧?”

“這不就看葉某的本事了?”中年儒士嘴角一翹,倒是笑得頗為風雅。大堂裏氣氛霎時鼎沸,各路聽客本來都是好熱鬧的主,更想看看今天這出戲外好戲。

“哦?葉兄今日倒是好自信啊。”

突然聽得熟悉的嗓音憑空答上一句,隨後又聞“當”地一聲清脆的竹筒響,喧囂的笑聲就如同閘落的水流,猛然間收束起來。隨即,又聽得“當——當——當、當、當當當——”

連續八聲竹筒擊地的脆響由緩轉急,似有節律,正是淩八爺那富有標誌性的“八聲萬物始”。眾人紛紛側目,就見堂裏一位身披墨青色大氅的銀發男子手搖羽扇,緩緩步上台階。

“八爺——”眾人喝彩,他們已等了多時,這下齊齊叫好道。

“葉兄今日有幸來此捧場,淩某倒是頓感蓬蓽生輝,隻是你今日當著眾人誇下海口,說要點名聽故事,這未免讓淩某有些不好意思在這金盆洗手的好日子折煞你的威風啊。淩某畢竟是達禮之人,還請葉兄收回成命吧?”淩八爺笑道,顯然是要以勢壓人。

單是這一句話便足見八爺厲害。今日到場的都是他淩八爺的忠實擁躉,他話看似情怯,卻著實有禍水東引的意思,眾人果真都齊齊地盯著這中年儒士。他明著說自己“達禮”,更是在暗暗指責姓葉的無禮了。

中年儒士卻仿佛沒旁人地輕笑道:“不折不就完了?”

說罷,他從手中化出一截斷刀,雖然刀鋒斷了,可餘下半截刀刃依舊犀利,顯然這些年沒少打磨。那刀鐔之上,更是用非常娟秀的字體銘著兩枚篆體文字“甘州”。

姓葉的這手馮虛化物的手段雖不算獨步天下,但也足見他修為不凡。這樣一個人放在遙山鎮,可稱得上是震動四方的大人物。眾人打眼一看便明白姓葉的這是打算立威於前,更亟待看八爺怎樣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