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客從來都很明白,自己在天一宗,分外的不招人待見,也正因如此,他已經習慣了謹言慎行。——少說話,不一定是對的,但是說得多了,難保別人來日不做文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即使是重生一世,這樣子的堪稱警惕的謹慎,在傅雪客的身上,也已刻入骨髓,成為了他盡可能減少麻煩,保護自己的本能反應。

從前,雲青崖隻當他是生性文靜,故而有些沉默寡言,但他後來,與傅雪客一道生活了多年,此時,又怎麼會不知道,傅雪客的溫柔沉靜雖然是真,但他的性情,卻是無論如何,也與孤僻寡言搭不上邊的。

說到底,傅雪客不過是因為誰也不信,對誰都存著客氣疏離,所以一旦遇事,他寧可委屈委屈自己,也絕不願意多說一句話,隻唯恐會莫名生出無端事故來。

此刻,便是如此。

雖然傅雪客半個字也沒有提及過自己對於與明峰的感受,但是雲青崖還是能夠察覺的到,傅雪客,他其實非常的抵觸與明峰。

或者,確切地說,傅雪客應該是抗拒和抵觸著天一宗的全部,隻是他一生之中,最為可怕的回憶,發生在與明峰,所以,他對於與明峰所表現出來的情緒,即使是努力克製過了,在雲青崖看來,也依舊格外的明顯。

——沒有人,會對於自己前生慘死的地方,充滿了好感的。

傅雪客並不太願意多踏足與明峰,但他自己卻不會主動開口。覺得虧欠,那是雲青崖自己的事情,傅雪客還不屑於去利用。

畢竟,說到底,那也不是什麼正麵的情感。沒有道理說,他上輩子受罪,就是為了換這輩子雲青崖對他的虧欠的。

對於傅雪客而言,雲青崖從前是什麼樣,現在依然保持什麼樣,那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了。

不過,如果是雲青崖主動地體諒的話,他自然也不會推辭。

能夠舒心順意,又何必要為難自己呢?

傅雪客放溫和了一點語氣,他看著雲青崖道:“等到玉簡纂錄完成,我用紙鶴傳信與你。”

雲青崖沉默。他並沒有說話,眼神,卻是寫滿了欲言又止。

傅雪客被他這樣的神情看得心中難受,終於還是忍不住主動道:“你有什麼話,大可以直接與我說明。你知道,我一貫不是很會猜別人的心思,就算是猜,太半也是錯的。”

雲青崖:“……”

雲青崖默默的獨自在腦海中,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反複琢磨了好幾回。最後,終於委婉的憋出來了一句:“玉簡,我可以與你一同纂錄。”

即使是知道,纂錄一份玉簡,並不需要多長時間,或許明天就能完成,但是,……如何和離已是定局的話,雲青崖寧可,是自己與傅雪客一起完成,而不是獨自一人,在與明峰上等待。

傅雪客:“……”

傅雪客垂下了眼簾。

微微卷翹的睫遮擋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片刻思量過後,傅雪客輕輕一點頭,緩緩說道:“這樣,也好。”

——原本至少要到明天才能做完的事情,如今最快傍晚就可以完成,倒的確也算是一件好事。

雲青崖未嚐不知道傅雪客的想法,隻是事已至此,他除卻“苦中作樂”,盡可能的在傅雪客的身邊,能多留一刻是一刻之外,早已不敢再有別的奢求。

傅雪客一旦離開天一宗,回到倥傯居,別的先暫且不論,隻說倥傯居外,秉燭君所布置的那些陣法,除非是傅雪客自己出來,亦或者是,他願意放雲青崖進入,否則,雲青崖此生,隻怕都再無法與傅雪客相見了。

想傅雪客原本,不過隻是盡盡本分,打算將雲青崖送出門,卻是沒有料到,一趟送到了院子門口,竟然又將雲青崖給帶了回來。

穆惟初隨意的在廚房中囫圇啃了幾塊點心,走出門來,正就看見了這一幕。

……傅長老他,分明是送那個看起來很可怕的人離開,可怎麼兩個人說了幾句話,那個人就又進來了?

穆惟初記起了雲青崖之前出現在院子外時,說過的話。

隨即恍然大悟!

他懂了。——既然那個看起來很可怕的人,和傅長老是道侶,哪還有什麼不好解釋的?

肯定是之前兩個人吵架了,所以雲青崖才特意來“負荊請罪”。穆惟初是不知道,傅雪客和雲青崖之間,到底有什麼矛盾的,但是從現在的這個結果來看麼……穆惟初想,他們兩個人,應該是和好了?

不過,和好,似乎才應該是正常的吧?

畢竟,夫妻(?)哪有隔夜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