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探訪鄭靜石(1 / 3)

京城裏貴胄雲集,走在最繁華的長安街上隨便都能碰到個把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這些貴人們的房子多集中在鬧市區,交通生活皆很便利。然而圖了便利,卻圖不了寬敞。因大梁偏安一隅,京城並不算大,還要騰出很多地用於設立各種行政機構,故除皇宮外,各級官員的房子都不算大。他們要麼是襲官襲爵,皇帝賜你塊地,你想換也換不了;要麼是承接祖產,老祖宗的房子也不是說賣就賣。家裏三姑四婆七姨八舅丫鬟婆子小廝管家,誰家不是好幾十口人,擠在這不夠寬敞的房子裏,確實有諸多不便。且按照大梁的官員俸祿製度,雖朝廷會提供一些基本供應,但為保證為官者的清廉,且倡導勤儉樸素,其俸祿隻能維持基本生活,很多官員都要妻兒自己種兩畝薄田,才能滿足主食蔬菜等所需,想要添置房產,無異於癡人說夢,除非通過非法手段來悄悄獲取一些灰色收入。所以,對於京城的貴人們來說,能在近郊有一處寬敞的大宅子,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而有些貴人們,最近卻是笑開了花,夢想還真實現了。

前茶馬禦史大人鄭靜石,此時便攜著八十歲的老母親,正在一所新建的寬宅大院裏散步。這宅子雖無精巧裝飾,但寬闊疏朗,小橋流水亭台樓榭樣樣都有,且分布得體,走的累了正好有亭台可坐,坐的久了又有小徑可循。

鄭母被兒子攙扶著,一臉安詳,此時邊緩慢踱步邊連連點頭讚歎:“這宅子還真是不錯,靜石啊,這真是高普滄高先生所贈?”“是,孩兒怎敢欺瞞母親。”鄭靜石點頭稱是,態度極是恭敬。他年初剛卸任茶馬禦史,無官一身輕,此時在這新宅裏,沐著春光,陪著老母,盡享人倫之福,心情自是愉悅。鄭靜石年輕時便亡父,鄭母獨自拉扯他長大成人讀書致仕,其中辛苦可想而知,所以,對於老母,他是極其孝順,從不說半個不字的。

“高先生真是不錯。你在任時,他不巴結你,你卸任了,他才送你這所宅子,可見並無私心,高潔大義啊。”鄭母豎起大拇指,對高普滄連連讚許。

鄭靜石點頭稱是,額角卻幾欲滲出冷汗。他很少欺瞞老母,唯獨這件事情,他是斷斷不能對老母親說實話的。趁老母親眼光投向人工湖中的錦鯉時,他悄悄抬起衣袖蘸了蘸額角的細汗。

“靜石啊,人一定要懂得知恩圖報。若沒有高先生的父親當年慷慨解囊救了你的父親,這世上就不會有你了。高先生一家都是仁德之人,不論你是在任為官還是退任歸家,對高家一定要能幫則幫。”鄭母找了個木凳坐下歇息,對兒子叮囑道。 “是,孩兒謹記母親教誨。“鄭靜石答道。從小到大,這話已經被母親反反複複說了成百上千次了,然每次說起,母親都飽含感情,似又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而他不忍拂母親的意,從不嫌母親囉嗦,每次都是恭敬應答。

據母親回憶,那一年大梁鬧水災,鄭家所在的川鄉被淹,無奈之下隻得往京城逃命。哪知京城裏已經到處擠滿了災民,鄭靜石的父親為了給妻兒爭一碗稀粥,差點被幾個同樣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災民給打死。奄奄一息之際,高普滄的父親將鄭父救起,帶至自己家中療養並贈予糧食,幫鄭家度過了最大的難關。鄭母倒是知恩圖報,從不曾忘記高家的恩情,自在京城落腳後,也時常讓兒子照拂高家。因此,兩家一直都保持著友好的關係。

鄭靜石陪著母親坐在尚散發著新木清香的長凳上,剝開一個蜜桔,剔好桔瓣上的白莖,恭恭敬敬遞給母親。看著母親愜意地在這舒適的庭院吃著橘子,鄭靜石五味雜陳。母親已八十高齡,這些年雖說身為茶馬禦史,但薪資並不高,加之自己兩個兒子癡呆需要撫養,母親為自己是操碎了心。如今能讓母親滿意地坐在這裏,賞春色沐陽光,這是自己多年的心願。然而,自己又何嚐心安理得呢?每每想起這些,鄭靜石都難免冷汗涔涔,他緊皺雙眉,甩甩頭似想把這些煩惱全都甩開。

這時,後院的偏門被一小廝輕輕推開,在二人的身後靜靜地垂手而立。這是鄭靜石的心腹小廝小三子,見他這樣,鄭靜石便知道應是有什麼話不好當母親麵說起。鄭靜石忙站起來,溫和地對母親說:“母親,讓小三子陪您老回房歇息。孩兒還有點公務要處理。”說著便扶起老母親,小三子趕緊過來攙扶老婦人。

鄭母一邊嘟囔著退休了還有公務,一邊緩緩站起來不情願地跟著小三子回房去了。鄭靜石整了整打皺的衣襟,見母親去遠了,才從後門悄悄出去。

後門外是一片荒蕪的沼澤地,平時鮮有人至。道邊兩排高大的槐木枝葉茂密,遮天蔽日。此時,槐木下一高大的背影正負手而立,此人身著一身黑色連帽披風,從頭到腳幾乎都被這黑色覆蓋著,一動不動,即便在這春日和暖溫馨的陽光下,也顯得神秘而詭異。

鄭靜石輕輕咳嗽一聲,那人才轉過來,躬身拱手為禮,恭敬地低聲道:“鄭大人,別來無恙,下官有禮了。”

鄭靜石一甩大袍袖,輕哼一聲:“曾大人現今是炙手可熱啊,禦前紅人,老夫一介平民,何敢配此大禮。”來人正是現任茶馬司禦史大人曾乘風,麵對鄭靜石的冷嘲熱諷,他依舊一派雲淡風輕,姿態瀟灑。

“鄭大人的提攜之恩與禮讓之情,下官絕不會忘,您任何時候都是配得起大禮的。”曾乘風微一欠身,請鄭靜石在道邊石凳上坐下,自己卻侍立在一旁。鄭靜石毫不客氣地坐下,輕輕一聲冷笑道:“曾大人,如今我已遠離官場,侍奉老母。今日您登門,不知有何貴幹?”

曾乘風直起身,輕笑道:“沒事便不能來看看鄭大人嗎,你我可是多年的舊識了。想當年你我風雨同舟,共度時艱,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哪。我曾乘風何敢忘您當年的大恩大德。再說了,您如今遷居新宅,下官還不曾前來賀喜呢。”

“哼,多謝曾大人了,往事休要再提。”鄭靜石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想起此人種種行為以及自己的無奈,鄭靜石打心眼裏一陣厭惡。但這所新宅,便是這曾乘風所贈,若他真能硬氣點不要這房子,倒也能挺直腰杆說話。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現如今,自己還怎能對他惡語相向呢。隻是,當他提起“大恩人”三個字時,鄭靜石自己都覺得一陣惡心,像剛剛吞食了蒼蠅一般。若不是這“大恩人”三個字的大高帽時常扣在他頭上,他怎會夜夜夢魂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