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過後,天空格外亮堂,三更已過,月華如晝。經過白天的驚險慌亂,此時的景王府顯得特別寧靜。木伯在外忙了一天,加上春日困頓,已開始感覺疲累,連連打著哈欠,但仍然把王府的大門留著。幾遍瞌睡之後,終於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木伯趕緊抖擻起精神去開門。
“木伯,抱歉,我回來晚了。”來人邊推門邊致歉。
“無憂公子說哪裏話來,您即便半夜回來,老奴也會一直等著的。”木伯笑嗬嗬地輕聲道,隨即更壓低了聲音道:“王爺和王妃還在後苑議事廳等著您呢。”
話音未落,一個聲音插道:“不必去議事廳了,公子請到我臥房中去吧,有要事相商。”卻是景王爺的聲音。二人回頭,見景王爺一身居家便服,正立於二人身後,急忙行禮。
景王爺又對木伯道:“夜深了,您下去吧,這裏不用管了。”木伯答應一聲是,便將油燈舉得高高的從側門退出。
“哦,木伯,叫丫頭們都歇息吧,不必出來走動了。”王爺趁木伯還未走遠,又補充一句。木伯一愣,每晚景王爺三更過後都要再補充一些甜點,這些年幾乎已成了習慣,所以乍聽到這一吩咐,木伯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但見景王爺沒有再補充的意思,知道今晚定是有其他重要安排,便恭敬地應允著,謹慎地掩好門,往南邊下人們聚居的地方去了。
景王爺待木伯走遠,並未說話,隻稍稍遞了一個眼神,無憂公子便會意了。王爺轉身向內幾步,接著又向右轉進入花園,穿過一片散發清香的花圃,又曲曲折折走了一小段後,幾間裝飾格外明麗的房屋現入眼簾,紅屋頂,黃外牆,藍窗戶,白牆漆夾雜期間,四色相間不僅毫無雜亂之感,反倒讓人眼前一亮,毫無疑問,這定是珂玥王妃的閨房了。
無憂公子一直緊跟王爺身後,二人沉默著不發一言。雖在自家宅院,王爺依然表現得相當謹慎,左右看看四下無人,才推開門,指引無憂公子進入,自己則掩好門離開了。
“攸樂!”一聲欣喜而又淒涼的聲音傳來,無憂公子一抬頭,便見珂玥王妃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又上前來挽住他的手。
原來,這無憂公子不是別人,不是男人,而是失蹤了四年之久的高家幼女,珂玥王妃的閨蜜,馬淩雲的未婚妻高攸樂!
那年攸樂從西山上失足墜落後,正好被藥聖穀的司徒穀主救下。當時攸樂從山上墜落,不幸跌入荊棘叢中,司徒穀主發現她時,攸樂滿臉血肉模糊,麵容盡毀,幸而雙眼正好躲過荊棘,未被刺傷。攸樂在穀中醒來後,得知自己已被毀容,又想到這些年高家的禍事,不禁了無生意,幾次欲自行了斷,均被穀主和他的兒女們所救。司徒穀主共育有三子一女,長子司徒浩和小女司徒嫣兒尤其與攸樂交好,攸樂喪失求生意誌最艱難的時期,二人時常陪伴在其左右。後經過整整兩年時間的療治,攸樂忍受了無數的痛苦,司徒穀主終將其麵部治好,然腐肉均已剔去,生肌再次麵向世人時,攸樂已是完全不同的一副麵容。
為此,攸樂有喜有憂,喜的是自己可以新麵孔示人,高氏家族迷霧重重,她本就應該承擔起家族的重任,新麵孔出現在世人麵前,有助於自己盡快廓清迷霧,查找真相;悲的是容貌大改,令至親難以接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今自己曆經苦難換得新容顏,父母該多麼傷心。還有淩雲,那個曾經一起花前月下,一起策馬奔騰的愛人,若他還記掛著自己,豈不也令他難過至極。然事實已然如此,司徒穀主即便號稱神醫,也是回天乏力。
痛定思痛後,攸樂在司徒穀主的調教下,習得一身功夫,悄悄出穀數次後,她發覺高家和曾家均頗不尋常。於是和藥聖穀一幹人謀劃了無憂公子的幾樁大事,目的便是讓無憂公子在江湖上名聲大噪,從而順利回歸京城,接近高家和曾家。攸樂回到京城後,首先便以無憂公子的身份來到景王府,並對王爺和珂玥實情告知。二人得知真相,唏噓不已,珂玥更是喜憂參半,大哭幾場。三人一合計,得知曾家果然在茶馬事宜上大動手腳,景王爺甚至聽說曾乘風與兵部勾結,將次品馬賣與朝廷,大梁戰敗前渝,未嚐不與次品戰馬相關。於是,攸樂安排藥聖穀一幹人到處放風,讓茶農抵製賣茶葉給曾家,讓曾家方寸大亂,後又放出無憂公子為景王府幕僚的消息,並以珂玥王妃開辟茶場為誘餌,試圖引起高家和曾家的注意,以譽滿江湖的無憂公子身份順利進入高曾兩家。
攸樂此時也滿含熱淚,忍了一天的情緒終於止不住即將崩潰,但此時還遠遠不到可以讓自己的情緒放肆的時候,她舉起衣袖,輕輕拭淚,迎著珂玥的目光,展顏一笑。
珂玥知她內心沉重,更是悲從中來,上前兩步將攸樂緊緊摟在懷裏,將自己的臉貼在那張陌生的臉頰上,涕泗橫流。反倒是攸樂先止住悲戚,輕輕推開珂玥,柔聲道:“珂玥,大事未成,前途未知,現在不宜軟弱,你還是別勾起我的情緒吧。”
珂玥想到此節,知攸樂已遠遠不再是多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攸樂了,那個想笑便笑,想哭便哭的攸樂已經死去,如今活在這世間的是世人眼中神一般的無憂公子,是受萬人景仰無所不能的大梁公子。她放開自己的雙手,拭幹眼淚,拉著攸樂坐下,堅定道:“攸樂,你說的對,現在絕對不宜軟弱,你我必須心誌如鐵,才能麵對將來。”
攸樂嘴角輕扯,算是露出微笑,這笑容如此陌生,看的珂玥又是心中一酸。
“父親應該無大礙吧?”攸樂輕撫著珂玥仍在顫抖的雙手問道。她今晨接到珂玥派來的小廝傳報,便在順天府外等候了一會,但實在控製不住自己,才又化妝成女子,再次拿著王爺的令牌衝進了大牢。她害怕,怕與父親從此天人永隔,怕自己執意不與父親相認而導致終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