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株棗樹依舊招搖著帶刺的沉甸甸的枝幹, 一如數年前,她來時所見,下車報與門房, 門房恭敬地說去通稟, 姬嫣便在門口等待著, 回頭,母親在車中, 撥簾門朝她望了過來, 對她輕輕點頭。姬嫣便忽然有了勇氣, 雙手攥成拳捏得緊緊的。
須臾片刻,門房拉開門閂, 將門大開,“姬娘子請進,益王殿下已在等候。”
應該是兄長預先知會過益王殿下, 姬嫣頷首,跟隨門房進入庭院, 此間一切的布置照三年前並無什麼不同,隻是行進的方向不一樣, 益王所在的地方,是池塘旁的一片空地,兩側假山崢嶸怪奇,互相軒邈。池塘裏殘荷成片, 風動水紋生。
益王仰躺在他的搖椅上,一下沒一下地翹著雙腳晃動, 身旁是薛道人,看顧著爐火,身後是樊江, 按劍而立。
她早已知曉,王修戈將他手裏的玄甲軍大半交給了兄長,還有一些謀士心腹,則交給了益王殿下。
三年不見,益王殿下身量抽長,已經變得身材高挑,肩膀寬闊了許多,虎背蜂腰,雙腿修長,膚色深了一些,今時不同以往,尤其當他的一雙眼睛橫過來時,有著和王修戈一樣不怒而威之勢。
但他對姬嫣態度卻並不冷漠,漫不經心地道:“姬娘子坐吧,茶已經泡好了,案頭的荔枝,盡可以享用。”
荔枝是從嶺南來的。他知道,姬婼現在藏身嶺南。
姬嫣依言坐了下來,益王也隨之雙腳點在地上,從搖椅上坐起,遞了幾顆顏色紅潤的荔枝過去,“這個季節,還能在金陵吃到荔枝的,隻有我這一家了,娘子來得湊巧,我府上還剩了不少,一會兒走時,不忘了給令兄帶一些。”
姬嫣握著手裏的荔枝,實在不知該如何才能下嘴,握著不動,隻是道:“我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問益王殿下,問完,姬嫣便會走了,不耽誤殿下的事情。”
益王笑了下,眼瞼垂落,看向她握著不動的雙手:“二哥最喜歡吃我這的荔枝,不嚐嚐嗎?”
姬嫣一愣,不知道該說什麼,益王伸手接了過來,將荔枝的皮蛻掉,裝入盤子裏,“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已經連剝皮這樣的小事都做不了了,也是我一個一個給他剝的,裝好了送他手邊。這個季節的荔枝很酸,但他其實嚐不出什麼味道,所有的感覺都已經麻痹了,還騙我說是甜的。我與薛先生差點為此酸倒了牙。”
姬嫣的嗓音有點兒發抖:“為什麼?他……是怎麼死的?”
益王垂眸,道:“中了毒。”
姬嫣追問下去:“是什麼毒?”
“姬娘子還不知道,”益王看了他一眼,笑著,端起了他身前的茶壺,沒甚麼嘲諷之意,隻是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值罷了,做一件傻事已經夠傻了,但他的二哥,他一向覺得他是個聰明人,結果卻做的事卻一件比一件傻,益王將熱茶與剝好的荔枝一並推到姬嫣身前,“新泡的雪芽茶。”
姬嫣低下了眼睛,茶湯清鬱,透著明亮的黃綠之色,姬嫣道了謝,端起了碧玉青瓷小盞,低頭湊近,啜了一口。
香氣是很濃鬱的,入口味道偏淡,但餘韻很長,一縷一縷的苦澀香味在嘴裏仿佛黃連一般彌化開來,透入髒腑,又香又苦。
茶霧氤氳間,姬嫣的睫毛似被打濕了,一片片黏成簇,黏糊得眼睛也睜不開了一般,眼眶急促地發熱。
“二哥中的毒,是棲霞山老蛇怪的蝮蛇之毒。娘子想必還記得。”
姬嫣唰地放下瓷蓋,錚驄一聲,她抬起頭來,“不可能,我中了蛇毒,什麼事都沒有,他怎可能是因為……”
益王一笑打斷了姬嫣的話:“娘子是怎麼解毒的,沒有人告訴你嗎?”
姬嫣怔住了。
那時在客舍醒來,身旁是蕭雲回。他告訴自己,他馳援棲霞山之際,當時隻找到了暈倒的她一人,所以姬嫣不疑有他,認定是蕭雲回救了自己,後麵祛毒順利,因此想來那蛇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前不久,雖然蕭雲回告訴她,當時他其實看到了兩人,王修戈躺在她的身旁,她也並沒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