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以來, 王修戈與姬嫣的行跡遍布大靖的各個角落,無論是江南水鄉,抑或塞北黃沙,五嶽群山, 抑或波濤洞庭, 都領略到了獨一無二的風情。他們在鄉野間, 行醫救人, 在鬧市中, 鬥酒品詩,姬嫣感覺到自己仿佛見了三輩子都不一定能見的天地。
她感到快樂且充實, 仿佛有身旁的這個男人,她的腳步可以踏遍大靖的每一寸土地,而絲毫不感到疲倦。
最後, 在姬嫣的強烈慫恿之下, 他們來到了金陵城外的慈恩寺。
姬嫣道:“這個慈恩寺聽說是最靈驗的, 你有什麼想求的,都可以告訴佛祖, 說不定佛能幫你實現的呢。”
王修戈摸摸她發旋:“我想求的已經得到了,隻當是陪你, 來見一見故人。”
姬嫣詫異:“故人?”
她不記得,在他們所認識的人裏, 有這麼一位故人, 是來自慈恩寺的。
王修戈臉上浮現愉悅輕鬆神色。多年來, 不知泓一禪師可還安好,是否又已經東渡扶桑。
他不回答,姬嫣便暗暗地撇嘴:“小氣。”
王修戈道:“阿嫣,禮佛要虔誠, 何況也無車馬,我們隻好步行上山了。”
姬嫣哼了哼:“步行就步行,當誰嬌生慣養呢!”
不蒸饅頭爭口氣,被人這樣看扁,該給姓王的一點顏色看看。何況見多了名山大川,這金陵城外的山,算是個什麼山?又不高聳陡峭,山路也不迂回難行,她就不信她不能走著上。
誰知望山跑死馬,走到半山腰,姬嫣便吭哧吭哧走不動了,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走,九頭牛都拉不動,王修戈停了下來,眸中溢著溫柔,卻學她口氣:“當誰嬌生慣養呢。”
“……”
姬嫣給氣樂了:“你這人真的很愛記仇。”
王修戈道:“還上麼?”
姬嫣坐在道旁,揉著腫痛的雙腿,“做事情怎能半途而廢呢。”
她說得頭頭是道,然而王修戈在一旁等著,卻沒見她有半分行動的意思。
過了少頃,她朝他招了招手,嘟囔道:“你還不快過來,背我!”
他一愣,聽她口中嚷嚷抱怨:“夫妻兩年,一點默契都沒有……”
王修戈一笑,朝他走了過去,伸手將她拉扯起身,卻沒如她所願的蹲下讓他爬上來,隻是抬手捏了捏姬嫣日漸圓潤的臉蛋,力道不輕不重,足夠將她的臉頰捏出一團紅果子:“阿嫣,既不能半途而廢,你中途擱置雙腿不用,到了佛祖麵前,仔細被他知曉你心意不誠。”
本以為她這回沒話說了,誰知她又搬出一肚子歪理來,諂媚一笑:“不是有你嘛,你一個人徒步上山不夠,還要背一個我,這不就是雙倍虔誠了?我們是至親夫妻,何須分你我,對不對。”
真個教她拿住了死穴,王修戈是說不過她的。
姬嫣嬌軀入懷,抱住他的手臂搖晃:“二哥,好二哥……我腿疼……”
歪理邪說,配合撒嬌大法,屢試不爽。
王修戈無奈將身體彎下來,拍了拍後背:“上來。”
姬嫣笑逐顏開,朝著王修戈結實的後背一躍跳上,像跨上了一匹千裏寶駒,歡快地一揚鞭:“駕!”
他搖搖頭,失笑背著她上山去。
誰知到了山門前,尚未入門,便被一個小沙彌拆穿幻想:“泓一禪師?哪個是泓一禪師?本寺沒有這號人。”
王修戈的微笑瞬間凝固在嘴角。
“怎可能。”
小沙彌行著佛理念叨著“阿彌陀佛”,心平氣靜地告訴兩人:“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僧所言句句屬實,本寺的確沒有一位叫作‘泓一禪師’的人,或許施主記憶有誤,這位禪師並非本寺的僧人。”
怎麼可能。王修戈難以相信,莫非是這中間又發生了了什麼變故。
“慧真!慧真!”另一個小和尚在遠處喚小沙彌,慧真告別王修戈與姬嫣,向小和尚走去。
慧真不自信,向師兄悔悟請教:“師兄,本寺中可有一位泓一禪師?”
悔悟笑道:“哪有什麼泓一不泓一的,是誰問起?”
慧真麵向王修戈與姬嫣兩人,說是他們。
悔悟見到王修戈,詫異上前,打量了麵前原本來說應該算是陌生的人幾眼,驀然心弦一動:“慧真,你可還記得,本寺當中有一座玉雕?速去取來。”
慧真雖一頭霧水,但依照師兄的吩咐去了。
等他將玉雕取來,悔悟手持玉雕向王修戈走去,“施主。阿彌陀佛。”
王修戈與姬嫣麵麵相覷。
悔悟手把玉雕,麵呈兩人:“施主,本寺當中雖無一法號泓一的僧人,但這塊玉雕,與施主的本相極其一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王修戈接過來,這玉雕所刻之人,劍眉星目,一手持劍,一手持藥,正是……他。
胸口一動,他抬起眸,“這是何人所刻?”
慧能搖頭:“不知,小和尚來山裏,這塊玉雕就在這兒了,施主,它與你有緣。”
王修戈翻到玉雕底座,一瓣蓮花細膩的經緯之中藏匿有一行字——
天授三年,壬寅月初九。
王修戈握住玉雕的手險些鬆脫。
一道念頭驀然劈入腦海當中。一切豁然開朗。
他突然什麼都已明白。
為了求姬嫣的圓滿,他放棄了生命和轉世輪回的機會,屍骨入海湮沒無存,這一次卻依然意識覺醒,他本來一直以為,或許是某個地方出了紕漏,卻沒思考其中關竅。心存一念,勿妄自思量,以免驚醒神佛,斬斷他的生路。
然佛陀為世人渡厄,泓一禪師正是這樣一個大慈大悲之人。玉像寄魂被留下的是他,那麼真正葬身海底失去輪回之路的,是泓一禪師。為了度化自己一人,禪師將性命托付給了信仰。
“二哥,你怎麼了?”
從見到這個玉雕,他便魂不守舍,姬嫣難免擔憂。她從身後托住他,輕輕撫摸他的手臂,予他心安。
姬嫣結果這塊玉雕,向悔悟道:“這塊玉雕是刻的我夫君麼?”
悔悟道:“不知道。施主可以將它帶走。”
王修戈回道:“多謝。”
這塊玉雕來曆稀奇,將它帶下山後,姬嫣便開始喋喋不休地詢問。
起初他是守口如瓶,半個字也沒泄露,可姬嫣聰明,早就發覺了不對勁:“我能對大靖的每一個記年的年號倒背如流,我敢肯定,大靖從來沒有一個‘天授’的年號。二哥,你有事瞞著我。”
王修戈苦笑:“阿嫣,你真聰明。”
“哼,”姬嫣不肯受這誇,“我們夫妻兩年,你居然還有這麼多秘密瞞著我?你要不從實招來,我可不饒你。”
“我……”
姬嫣柳眉輕懸:“不肯說?”
“阿嫣!”
她轉身就走,王修戈從身後繞過來,握住她的小手,姬嫣甩脫他,繼續往前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