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向穿著厚實的猩氈鬥篷坐在溫暖的馬車裏閉目養神, 他的身旁放著安神的熏香,甜膩的氣息像是栗子的味道,綿綿軟軟地滲進五髒六腑, 他將一條腿翹在軟墊上,手指靈活的內侍幫他輕輕地揉捏。
馬車劇烈的顛簸了一下, 李漠向睜開眼睛, 小內侍連忙輕聲道:“陛下,剛才路不平, 是不是被磕著了。”
李漠向掀開車簾,此時已經離皇宮有了一段距離, 前麵街上燈火通明火樹銀花,遠遠地就能聽到嬉鬧之聲,看起來很是繁華, 這裏就是皇城的長明街了,因顯帝喜歡逛夜市, 皇城的宵禁製度到三更始, 而長明街則是皇城最為繁華的地方, 尤其是每月逢八, 就更是熱鬧。
李漠向對這裏的記憶很模糊, 哀帝在小時候和他爹顯帝逛過三次,顯帝駕崩後, 哀帝便也再沒有來過。
李漠向將腦袋探出去, 對那人道:“你千萬不要告訴朕你要帶朕放花燈, 猜燈謎,買麵具什麼的,朕不感興趣,還不如回去看書, 你有這功夫去哄小姑娘。”
狄含騎在馬上,攏著韁繩在轎子左側緩行道:“半年前,你說你太寂寞了想要出宮看看長明街的燈籠,那時我沒有答應,今日逢八,長明街的燈籠很美,你可以瞧個盡興。”
李漠向知道,狄含的記憶又串台了,他說的半年前應該是上一世的。
李漠向看了看前方一排排形態各異的燈籠在夜色下泛著柔軟的光芒,他的心裏平靜如水,沒有任何喜悅可言,他甚至看不懂,更不明白,為什麼哀帝會執著於去欣賞這種毫不實用的東西。
狄含轉過頭微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很喜歡寫文章,你沒有見過長明街的繁華,隻聽侍衛給你講,你就寫了一篇《上元賦》,那時你才華橫溢,並不比雲宦舟差多少,隻是後來你說思維枯竭,行筆晦澀,就再不動筆了。”
他輕攬韁繩:“後來我想,你本來就是寫給我看的,隻是我那時心裏厭煩你,你送我一篇,我就扔一篇,你覺得下筆字字可憎,高山流水無知音,自然就不願再寫了。”
一個小侍衛跑過來,將一盞燈籠遞給狄含,那是一盞精致的雙手都能捧起來的袖珍燈籠,燈麵刺繡魚紋,光影晃動,小魚兒仿佛就在遊動,狄含將這魚燈籠舉起來放到李漠向手邊。那魚兒的影子便又落到李漠向的手心裏,像是被捧著一般。
這盞燈籠,確實新奇有趣,工藝不凡,李漠向問:“你什麼時候製作了這樣一個燈籠,花費了不少心血吧。”
狄含微笑道:“半年前,我早就想送給你了,一直沒有太合適的機會。”
李漠向耷拉著眼皮:“那現在也沒有必要送了,我對這東西確實沒興趣。”
狄含默默將燈籠拿了回去,燈籠裏的燭火被熄滅,掛在了馬肚一側,隨著馬蹄的顛簸輕輕晃動。
轎子緩慢地停了下來,狄含跳下馬,將皇上的車簾掀開:“前麵是望月館,坐在三樓可以俯瞰整個街道,陛下不如去喝一杯茶?我先去見一個人,很快就會跟上去。”
馬車外的空氣很冷,李漠向從馬車上下來,他將猩氈鬥篷兜頭披在身上,隻露出了小半截下巴,像個移動的棉被,一侍衛攙著他的胳膊,另有四人站在他身側護衛陛下的安全,為了不引人注目,侍衛們都換成了家仆的衣服,但還是烏泱泱的一片人,往屋裏一進,像是誰家紈絝拎著惡仆來逛街。
酒館的夥計見到他們,十分有眼力見兒,一眼就看到了誰是主子,他連忙迎上來,笑容可掬地朝著李漠向道:“這位郎君,您來了,快裏麵請。”
侍衛板著臉用刀將他隔在離李漠向兩臂之外的距離,將碎銀子塞在他手上:“三樓,角落靠窗。”
夥計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見慣了這種要求,他垂手不接,用很為難的語氣道:“真是對不住,角落靠窗的位置是專門給幾位常來光顧的貴客留著的,要麼您帶著郎君往裏走走?”
侍衛將夥計拽到一邊輕聲道:“我們家主子身份尊貴,脾氣又大,你得罪不起,通融一下。”
夥計好笑道:“你看來我們這裏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小人哪一個也得罪不起,索性大家都按規矩來好不好,你啊,幹脆就帶著你們家小老爺去三樓裏間,看風景?那都是一樣的!”
侍衛正犯難之際,一個穿了白麵鬥篷的年輕人牽著一條大狼狗從外麵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小二見到來人,跟見了親爹一樣,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公子您回來了,角落靠窗的位置給您留好了,今天還喝玉春茶嗎?”
李漠向側頭一看,果然是祁玉。
早就聽聞祁家在京城十分有錢,祁玉爹是個沒出息家裏蹲的爵爺,但祁玉娘家是巨富,整條街有一半的酒樓茶館都是他們家開的,這望月茶館也不例外。
一般來說,在皇帝麵前有錢並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整條街一半都姓祁的時候,皇帝脾氣再好,在天子麵前擺闊那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再大的駱駝,再風光的家境,聖上隨口一句話就能讓整個祁家去要蹲馬路牙子上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