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色,寧靜又幽靜。在這春夏交替的夜晚,已經有陣陣扶桑和月季的香氣,隨著微風習習飄進屋裏。窗外皓月當空,今天雖是十五,奕詝卻宿在了鹹福宮。東廂房的兩間屋子早已熄了燭火,芸萱留在了寢殿。除了小佑子守夜,春翠近身照顧外,其餘人等都已就寢。
“皇後娘娘,皇,皇後娘娘。”正端著臉盆的春翠朝著鳳床上的我叫喊著,手中的麵盆竟也摔落到了地上。
“怎麼了?怎麼了?”剛剛打了個盹的芸萱,聞聲趕忙跳了起來,“死丫頭,嚇我一跳。都進宮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毛毛躁躁的。”
“皇後娘娘的手,動了。”春翠指著我道。
芸萱的目光也隨著春翠的手,看向床上的我。“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芸萱淚眼婆娑的喚著我。
床上的我,恍惚中仿佛聽到有人在喊我,卻因睡得太久,一時間竟也睜不開雙眼。隻覺得喉嚨幹澀,雙唇麵麵的。
“水,水。”我輕聲的說。
“皇後娘娘醒了,皇後娘娘醒了!五天了,娘娘終於醒了!”芸萱擦去臉上的淚水,趕忙跑到桌子旁,給我倒了一杯水。春翠坐在床邊,慢慢的扶起我。
我輕輕蹙了下眉,雖然這些天芸萱和春翠都在為我做全身的推拿按摩,但是畢竟躺的久了,身子很是酸痛。
“娘娘慢點,您剛醒來,切勿著急了身子。”春翠說著,將我的後背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此時,芸萱也倒來了清水。我慢慢的喝了下去,芸萱則用濕布擦拭著我嘴唇上的白霜。
“本宮躺了多久了?”我問道。
“娘娘,已經五天了。好在您已經無恙,奴婢們可都著急壞了。”春翠道。
“壽安呢,壽安怎麼樣了?”我急忙問。
芸萱和春翠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
“怎麼?為什麼不說話。”
“娘娘,皇上已經追封壽安公主為鎮國公主了。”芸萱道。
“追封。。。鎮國公主?好啊。好啊。”我苦笑著,“隻盼她來生別再托生帝王家,做個平凡的女子,開心的過一輩子。”
我本以為聽到壽安的死訊之後,會潸然淚下,卻怎的,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來。或許是她昏倒的那天,我便已經知道她已然沒了脈搏。亦或是我心中的那個壽安,已經在我昏迷的這幾天裏,治愈出宮了,現在正在和她的額駙,在草原之上騎著白色的駿馬飛馳吧。
我隻知道,從今以後,我失去了一個肯為我出頭,不顧一切保護我的‘小姑子’,而這樣的一個真性情的女子,或許在我今後的生命中,也無法再次遇到了。這宮裏的女子,就算權利如同蘭妃麗妃這般,卻也依舊不敢有如壽安那般的囂張跋扈。畢竟她們的權利富貴,都是基於奕詝的恩寵之下的。而壽安,這個與奕詝同母的嫡出公主,是這個世上與奕詝最親的人,她有著這個天下權利最高的男人的無限疼愛,自然能顯露出桀驁不馴的真性情。
“娘娘,您是否覺得壽安公主之死頗有蹊蹺?”春翠問。
“本宮在床上的這幾天,時常會夢到壽安,她告訴本宮,是蘭妃害死的她。本宮細細想來,蘭妃睚眥必報,想必定是心中還是記得當年杏花春館的衝突吧。”
“娘娘,不僅如此,您。”春翠剛想說出我小產之事,芸萱卻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出口。奕詝怕我傷心,所以下了口諭,封鎖我小產之事的消息。
“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問
“回娘娘,已經是亥時了。”
“怪不得,你們連燈都不點。可是你們這樣,本宮又怎能將你們看的真切呢?”我說。
芸萱和春翠瞠目結舌的看著對方,春翠回身看了看圓桌上的燭火,又看了看我的眼睛。她用手在我麵前晃了晃,卻不見有任何的反應。
“怎麼了?怎麼又不說話了。芸萱,快去,給本宮掌燈。”
芸萱從床邊站了起來,拿起了圓桌上的燭火,朝我走來,放在與我兩尺的距離。
“娘娘,奴婢已經點燃蠟燭了,您瞧瞧?”芸萱說。
我四下看著,卻依然不見一點亮光。
“再近點兒,再近點兒。”我說。
芸萱又將蠟燭挪進了一尺,我已然感受到了那燭火的溫度,可眼前卻依舊一片黑暗。此刻,我全然明白了,我失明了。
我呆呆的坐在那裏,雙眼凝視著窗外的方向。“芸萱,春翠,你們聽到院子裏小蟲的叫聲了嗎?本宮現在好想出去看看,看看滿天星河,看看草木蟲鳴。”
“娘娘。”芸萱與春翠紛紛跪了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隻是蠟燭不夠亮,娘娘您別怕,奴婢把所有的蠟燭都找來,都找來!”春翠說著,便跑了出去,叫醒了偏殿裏的所有奴才,一起從庫房裏翻出了上百隻蠟燭。他們一人手拿數隻,在寢殿的地上依次排開,用火折子紛紛點燃,此刻,整個寢殿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娘娘,您看看,可有感到一絲光暈?”芸萱問。
我站起身來,芸萱扶著我,我用雙手感受著蠟燭溫度的所在,卻不料因為距離太近,被燭火燙傷了雙手。我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卻還是眼前一片漆黑,不見一點光亮。我苦笑著,造化弄人,誰曾想,剛剛失去一個妹妹,此刻還來不及為她流淚,自己便也失了光明。
“你們都退下吧。”我輕聲道。
“奴才告退。”一屋子人熄滅了地上的燭火,抱著蠟燭退了出去。
“扶本宮坐下吧。”我說。芸萱和春翠將我扶坐在了窗下的長榻上。
“不要這麼難過。”我說:“事已至此,更要開朗坦然的麵對生活。這幾日宮中有何趣聞,說與本宮聽聽?還有,壽安的後事做得如何了?”
“娘娘,公主的後事做的很體麵,是麗妃娘娘一手操辦的。至於長春宮那位主子,誕下了皇子,皇上晉了蘭妃的位分。”芸萱道。
“真的?皇上終於有了自己的兒子。”我竟開心的笑了起來,全然不顧自己已是個可憐的瞎子。“你們知道嗎,皇上自從登基以來,步步驚心,如履薄冰,朝堂內外,乃至蒙古和朝鮮這些番邦外臣,都欺皇上沒有自己的子嗣。麗妃雖然多子多福,可順利產下的,隻有榮安這個女兒。如今皇上有了這個兒子,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娘娘一心待皇上,可那蘭貴妃又可曾記起娘娘的好了?這些時日,長春宮夜夜笙歌,沉浸在榮登貴妃和喜獲皇子的快樂中,卻也不見她登門探望。”春翠道。
“本宮是皇後,身為皇後,就要做到端莊得體,成為後妃的表率。蘭貴妃剛剛生產,還未出月,若她真的上門前來探望本宮,反而本宮會覺得心中不安。況且蘭貴妃為皇上生下了皇子,封為貴妃,不為過。”
“可是現如今,她已是貴妃,又有皇子在手,麗妃娘娘與她已是雲泥之別,便再也無法分庭抗禮了。日後不光是麗妃娘娘,怕是玉嬪娘娘和芸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吧。”春翠道。
“做人要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自己的心。隻要你們坦坦蕩蕩,想那蘭貴妃就算想造些聲勢,也抓不到什麼把柄。”我說。
“但願如此吧。”芸萱歎了口氣。
春翠的一席話,卻讓我不由得擔憂起了她們的將來。我已然失寵於奕詝多年,且身後未曾有子嗣。若是雙眼完好,雖不期盼他能臨幸於我,誕下嫡子。但是至少按照大清的祖宗家法,妃嬪之子,是可以寄養於中宮膝下的。可如今我雙目失明,來日自理都是個問題,又何談撫養蘭貴妃的孩子呢?
“好了,不說這個了。本宮一時興起,想要寫字。”我說。“你們二人為本宮研墨吧。”
“娘娘,您?”春翠有些驚訝。
“春翠,這你便不懂了吧。我是自娘娘閨中便開始伺候著的,娘娘有一個絕技,那便是可以蒙眼書法。今天正好娘娘興致所在,可以讓你見識見識。”春翠道。
“唉,那奴婢這就去把書桌收拾出來。”春翠說著,朝著對麵偏殿走去,將宣紙鋪在桌子上,便開始研墨。
“娘娘。”芸萱扶起我的胳膊,我倆也朝著書桌走去。
“娘娘小心著桌腿,小心著身子。”芸萱說著,待到我於椅子上坐好,這才放心。她從筆架上拿起一隻毛筆來,遞到了我的手中。
“娘娘,這是宣紙,這是墨。”春翠拉著我的手,告知我用品所在的位置。
“好了,你們先退下吧。”我道。
“娘娘,您現在不能沒有人伺候的。”春翠說。
“本宮寫字的時候需要安靜,你們且去門外伺候便是,若有何需求,再喚你們進來即可。”
“那奴才便在殿外候著了。”芸萱與春翠說著,二人退出了書房。
我右手攥著毛筆,用手背感知著硯台的位置,細細刷了兩三下墨水,左手在書桌上摸索著宣紙的方位,用手指尖找著宣紙的紙邊,繼而提筆在右手的第一行開始書寫。莫約過了一刻鍾的功夫,便也寫好了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