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離話音剛落, 無妄君指尖一顫。
他原以為,那不過是他的混沌一夢,等花懿歡將此事完全忘記, 這場夢,也就煙消雲散,什麼也不會剩下。
雖在般若水鏡之中沒看見,但蜀離知曉二人之間的事, 他瞧了老友一眼, 忍不住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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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罷之後,花懿歡獨自回了自己小院之中, 剛一推開房門,冷不丁瞧見屋內坐了一個人。
她下意識扣住冰玉鐲子, 下一刻,屋內燭火亮了起來, 花懿歡定睛一瞧,發現竟是無妄君。
“師尊?”她有些意外, 他忽然找她, 可是有什麼事?
無妄君不答,隻起身朝她走過來。
他忽然不著邊際地問, “風含玉送你回來的?”
“是, 五師兄不放心弟子, 所以……”
她細細瞧著無妄君,發現他周身的氣場似乎冷了幾分。
他在她麵前站定, 沉默伸手扣上了她的腕子。
花懿歡下意識想掙紮,可女子的力氣,哪裏能大得過男子。
花懿歡掙紮不過, 隻得道,“師尊這是作甚?”
她就不信素來克己複禮的無妄君,能任由自己逾矩不成。
可她似乎低估了無妄君的厚顏無恥,他依舊不由分說地攥著她的腕子,“別動。”
探上她靈脈的那一刻,熟悉的氣息不由分說地席卷過來,無妄君微微一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無妄君望著已經同他拉開距離,宛如小獸一樣的花懿歡,塵封的記憶忽然被打開。
他一直憂心不解,兩人之間,不過隻有那一次,怎麼那麼容易就讓她有了孩子。
無妄君的顧慮沒有錯,神明之子的降生,並非是那麼容易而輕易的事情。
他的混沌一夢快要到來之前,是有預兆的,那時不周山動亂,他怕自己不在之後,若生出什麼事端無人解決,便去斬殺了藏於不周山的妖獸。
那時他的神力已經動蕩,不複以往,竭力斬殺妖獸之後,他的神力幾乎要耗盡,連修複療傷的力氣都沒有,歸來途中,不小心落下兩滴神血。
回來之後不久,混沌大夢便如約來臨,他亦沒有精力去深究,那兩滴神血,究竟掉落哪裏。
花係靈物修成神,本就不易,花懿歡是千年以來的頭一個,除去她天賦使然的緣故。
如今看來,自己的那兩滴血,怕是給了她,也就此因緣,祝她在那時候成了神。
也是那兩滴神血的功勞,叫鸞印肯認她為主。
若他早發現,化去那兩滴神血,倒也無礙,可壞就壞在,成了凡人的自己,又陰差陽錯地和她……
後來她無情道碎裂,生了心魔,魔氣入體,神明並非生來純善,一切都在一念之間,因此亦正亦邪,如今她體內那胎兒,怕是不妙。
現在還不能完全瞧出,可稍有不甚,就會成為魔胎。
無妄君的眉心,難得染上幾分慮色。
他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辦。
雖如今還沒有十成的把握,但他已經可以預測,那多半,會是個魔胎。
花懿歡揉著手腕,感受到腕間的靈脈,跳動得十分有力。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探自己的脈。
瞧著他有些失神的樣子,花懿歡的心微微有些沉,莫不是自己的身體,出現什麼嚴重的問題?
平心而論,方才蜀離神君說得那些話,她是不信的。
花懿歡一聲不響地將無妄君望著,靜靜地等著他開口,給自己一個宣判。
感受到她的灼熱視線,無妄君斟酌著開了口:“你魔氣入體,得空去洗髓池泡些日子罷。”
他可以先暫時封住這個胎兒,借助洗髓池,將她身上的魔氣一點點剝離,過渡到自己體內,再由他化去。
聞言,花懿歡忍不住想,自己體內,竟然還有魔氣嗎?
她知道她之前,因為執念深重,幾乎快入了魔,本以為廢掉修為就會沒事,沒想到魔氣竟這般頑固不化。
魔氣稍有不慎,怕是會控製人的神智,花懿歡也不敢大意,忙點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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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課,花懿歡去得有些晚,幸好無妄君比她還晚。
一眾師兄師姐都已端坐好,花懿歡隻得貓著腰從後門溜進去。
她坐在後頭的位置,剛一坐定,前頭的南蓮,忽然轉頭望了過來,花懿歡一抬眼,就撞上她的視線。
這位師姐的眼神,總是這樣地不友善,花懿歡無奈地想,她又哪裏惹到這位師姐,她怎麼總是一臉哀怨地望著她呢?
思及此,花懿歡對她露出一個燦爛明媚的笑容,她生得實在是美麗,饒是討厭她的南蓮,也不由為這樣的笑容微微一怔。
這樣美麗的笑容,實在刺眼,南蓮收回視線。
昨夜,蜀離神君和師尊在外頭的對話,她全聽見了。
自然不是無意之間,眼觀昨日花懿歡那種異樣,怎麼可能是沒事的樣子,她巴不盼著花懿歡得什麼不治之症才好。
因著心中存疑,她用了非常手段,聽見了他們二人的對話。
她早聽聞九重天那些隱秘的荒唐,但沒想到,花懿歡竟荒唐至此,入師門沒幾日,竟然懷了孩子。
南蓮想,花懿歡她簡直叫師尊麵上無光,她本以為,師尊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將她逐出師門。
可竟然沒有,師尊的反應是那樣地平靜。
南蓮不理解,花懿歡做了這種荒唐事,師尊為何還要縱容她呢?
老天既然讓她知道這件事,她一定要把她善偽的麵具撕下來,看到時候,她還怎麼有臉待在師尊門下,屆時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師尊礙於麵子,也一定會將她趕出師門。
那樣的話,她南蓮,又是師尊座下,唯一一個女弟子。
她這般想著,就去找夜真,想要商量這件事。
她知道夜真喜歡她,一直都知道,她要他為她做什麼,他都會聽的。
可她找到夜真之後,卻忽然發現,自己隻要開口想將這件事說給他聽,舌頭就會麻得厲害,隻能發出“噫嗚噫嗚”的聲音,就好像不會說話的啞巴一樣。
她想寫給夜真看,可隻要想寫這件事,雙手就會提不起絲毫的力氣,連筆都拿不起來。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她被下了禁語術。
無論她想把這件事,用何種方式告知別人,都不可能成功。
她忽然意識到,這樣強大的,叫她能神不知鬼不覺中招的術法,盡管很不願相信,但,除了師尊無妄君,她再難想到第二個人可以辦到。
為什麼,為什麼,這種醜事,師尊竟也要替她遮掩,她花懿歡憑什麼?
一節早課的時光,在南蓮滿心的怨懟之中度過,今日早課,無妄君沒有過來,是飛覓風暫代。
今日山中溫度驟然轉冷了些,早上花懿歡自己起床都覺得有些困難,因此,瞧見師尊沒過來上早課,花懿歡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師尊怕是因為賴得起不來床,才叫大師兄代為暫代早課。
大師兄不知知不知道內情,若知道,守著師尊這樣奇葩的秘密,一定很辛苦罷。
大師兄為人寬和溫柔,因此這節早課上,花懿歡補覺補得那叫一個肆無忌憚。
早課之後,花懿歡終於醒了過來,她瞧見桌前站著一個人影,一抬頭,瞧見是飛覓風。
她乖巧喚了一聲大師兄,飛覓風的麵上,果然不見絲毫譴責之意,他柔聲道,“小師妹若太困,還是回屋中睡罷,在這裏睡,容易著涼。”
花懿歡聞言點頭道,“多謝大師兄,隻是我如今還不能去睡覺,我入門晚,收集仙露之類的事情,全要我去做。”
她模樣之中,還透著幾分可憐。
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是每個入門弟子都會去做的,師尊美其名曰曆練大家心智。
飛覓風也是後來才覺悟出,其實這些事情,多半是為了滿足他老人家奇奇怪怪的各種愛好罷。
瞧著麵前這人比花嬌的小師妹,飛覓風道,“今日的事,師兄替你做了,你回去睡覺罷,以後莫貪玩,夜裏早些睡。”
聽他答應幫自己做事,花懿歡笑著道,“還是師兄好。”
說起困頓,她這幾日也不知怎麼了,總是犯困,也並非沒有睡夠,可就是還想睡,莫不是又要長身體不成?
飛覓風走後,花懿歡瞧著袖間露出的那一抹料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忙追出去叫住風含玉,“五師兄。”
風含玉頓住步子,“小師妹。”
花懿歡今日穿得是一襲淡紫色雲錦仙裙,她很適合這個顏色,更襯得她玉瓷一樣的肌膚,白皙無暇,那丹紅的唇輕啟,嗓音也輕柔,“五師兄,你的帕子,我昨日洗淨了,還你。”
風含玉抬手,剛欲接過帕子,南蓮的笑聲忽然傳來,“師妹,你怎麼竟藏著五師弟的帕子?”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聲音雖不高,卻也叫沒走遠的人,都能聽見。
南蓮不死心地想,隻要找到和她苟合的男子,她不愁沒有辦法撕破花懿歡善偽的麵皮。
風含玉動作一頓,他素來重禮,如此叫人一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花懿歡聽到南蓮的話,微微鎖了鎖眉,這位二師姐,怎麼淨做些討人嫌的事呢?蒼蠅蚊蟲,雖然沒什麼殺傷力,可是也很煩人的好不好。
“師妹,你雲英未嫁,拿著男子的帕子,可是不妥吧,還是,你同五師弟兩人,其實已經……?”見花懿歡不答,南蓮心中得意更甚。
“二師姐。”花懿歡心中冷笑一聲,她看在師門的麵子上,尊她一聲二師姐,可不是叫她這麼詆毀自己的。
“你那夜去找夜真師兄,還給他送了糕點,依照師姐的意思,莫不是想求夜真師兄,和你結為道侶?”
她話音剛落,南蓮的臉色白了白,花懿歡望著不遠處站著的夜真,輕笑一聲,“師姐不否認,那就是承認有此心思?”
“胡說,我怎麼可能……會想和夜真結為道侶?”
那不過是她養蠱的手段罷,夜真喜歡她,她也樂意給他幻想,僅此而已。
這丫頭可真是牙尖嘴利,等她找出那個和她苟合的人,看她怎麼哭。
南蓮轉過身,冷不丁瞧見,夜真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臉色蒼白。
南蓮心中一慌,夜真喜歡自己,整個師門都知道,他性情最是高傲,如今自己這樣說,他以後,怕是……
夜真蒼白著臉,深深地望了南蓮一眼,轉頭走掉。
南蓮咬咬牙,衡量一番,還是掉頭追了上去。
周遭再無旁人,清淨無比,花懿歡十分滿意地收回視線。
她抬眼望向風含玉,“五師兄,你的帕子。”
風含玉接過帕子,那帕子上,還沾了點兒少女身上獨特的冷香。
他回想起她方才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
花懿歡疑惑地將他望著,嘴上十分關切,“五師兄可是抽風了?”
風含玉表情頓住,笑也不是,收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