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發人送黑發人(1 / 2)

“您可聽見剛才那莽撞漢子的言語了?”

“甚麼莽撞漢子,你嘴裏可得放尊重些,想當初,太上皇老爺還在世時,手下有個忠臣良將,名喚章佳·阿桂,那阿桂戎馬一生,立功無數,生前很是為太上皇器重,方才騎駿馬的便是阿桂的小兒子,名喚阿必達,現下官至工部‘侍’郎。”

“咦?那豐紳殷德又是何人?”

“大將軍阿桂在朝為官時,最大的對頭便是和珅那號大‘奸’臣,而豐紳殷德正是‘奸’臣之子!雖然有些才華,實則包藏禍心,嘉慶皇帝念及固倫和孝公主當時已嫁與豐紳殷德為妻,才免了他連坐,隻單賜死了和珅,阿必達當了官老爺後,倆人更是勢同水火,這不,聽聞近幾個月豐紳殷德身染惡疾,命不久矣,看這情況,想必……”

“哼!既是‘奸’臣之子,死不足惜!”

‘奸’臣之子,死不足惜——

“莫要信口雌黃!!我紳兒向來與人為善,剛正不阿!哪輪的到爾等小輩在旁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市井之徒的幾句日常閑嘮,狠狠砸進和珅耳朵裏,撞的他七葷八素,雙眼發暈,最後那句“死不足惜”更使和珅怒火中燒,不顧形象的大罵起來。

方才嘮閑白兒那二人,像是根本沒聽見和珅的大罵,隨著圍觀人群散去,直接無視他走了,嘴裏依舊碎碎念著豐紳殷德的名諱及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語。

“你們這兩隻畜生!!”和珅大怒,直朝那二人撞去!

氣的和珅都忘了他現在隻是一介鬼魂,尋常人見不得他,結果穿身而過,人沒撞著,反倒把自個兒蹌在了地上,一連翻了好幾個結實的大跟鬥,才滾躺在了一口大缸旁,不再動彈了。

一股滾燙的熱淚從和珅眼角滑落,這時他才明白,何謂哀莫大於心死!

“我紳兒……我紳兒他,素來孝敬長輩,禮賢下士,從不會令我和他額娘費心勞神,他品‘性’忠厚純良,本該錦衣‘玉’食,一生無憂,即便……即便真的有甚麼過錯,也是我這個當阿瑪的錯!紳兒……是我,是我累了你啊……”和珅此刻就跟魔怔了一般,麵部‘抽’搐,嘴裏還反複念叨,鼻涕眼淚一股腦兒的全衝了出來,那般絕望的慘狀,教人不忍直視。

念叨了好一會,突的,和珅從地上爬了起來,辮子歪歪扭扭,滿臉淚痕也來不及擦拭,便匆匆朝一個方向飄去。這一路上,和珅‘精’神恍惚,身形踉蹌,好不容易飄到一座大宅子前,這一看,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此處,正是當年乾隆爺禦賜豐紳殷德同他兒媳固倫和孝公主在京師的府邸,記得當年這府邸中金滿箱、銀滿箱,來人為了巴結、討好、賄賂的‘門’庭若市之景,是何等榮耀?終了,是隨著他和珅的死一同消弭了,龍袍袞服,樂聲齊歌,佳偶天成,到頭來,竟然落魄到大‘門’口都無人看守打掃,又是何等淒慘?

此時的和珅,‘精’神已有些‘混’‘亂’,他不待多想,便要衝進府邸裏見豐紳殷德最後一麵,不料,毫無防備的他猛地撞上了一麵結實無比的透明牆,錐心的強烈痛感襲來,渾身骨骼都被撞裂了的錯覺使他痛苦的蜷在地上,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癱了好一會,和珅這才從地上手腳並用的把自個兒的身子將將支撐起來。

別說這一撞,倒是讓他腦子變的清明了些。

緊攥著心口,和珅自然認得眼前是什麼東西攔住了他,凡人雖以‘肉’眼不可視,但他有副鬼魂之軀,把杵在他麵前的這座高牆之上密布的咒語看的一清二楚。

這是超度死人時才會用的梵文咒語,意為淨化亡靈。

當年他妻子馮氏離世時,也教人如此般在府邸周圍布陣。和珅心中十分不甘,又接連衝上去掙紮了幾番,但都被那堵牆擋了出來,一次次體會著剖心挖肺之痛,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要一同被帶走了。

可笑,當真可笑!

不過一牆之隔,他和珅今日竟連自己親生兒子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這就是對他這樣大‘奸’大惡之人的懲罰嗎?妻子病重,先他而去,這回,又輪到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念及至此,和珅心中愈發的悲痛,先前,他從未覺得自己有何過錯,他恃才傲物,心高氣盛,到最後權傾朝野,都是因為他和珅天生有這個才能,他擁有許多人窮其一生也無法企及的東西!可當他淪為階下囚時,金錢、地位、權勢,哪一樣也救不了他,甚至還累了他身邊所有人……怎能不可笑?

過剛易折,隻是他明白的太晚。

不知不覺,和珅如一座雕像般在‘門’前坐了七天七夜,就離著那堵牆固定的距離,不動不哭,血‘肉’之軀每日要祭五髒廟,他不需要,他隻是時而碎碎細語,也不知自己在跟自己說些什麼。

當然,和珅自己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辰時,日升日落,他隻想一直這麼守著豐紳殷德,反正別個人也瞧不見他,況且這府邸冷清的可憐,怎會有人專‘門’尋到此處來祭拜。

和珅當初身為一品大員,手握重權時,哪個都恨不得將自家兒銀庫掏來進給他,他得勢時,眾人皆為他知己,如今他被抄了家,死絕了,眾人皆同他路人,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從高位上摔了下來,他才再次認清了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