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一天夜裏,國良突然敲門來我家。我探頭往樓道裏望,國良甕聲甕氣地說,她沒來。這沒人味的娘們兒!我看他臉色不好,猜想兩口子這回是生真氣了,便不好再多問。國良悶著頭抽了一陣煙才說,“她有個後媽你知道不?跟她爸在一塊過了二十來年呢。後來她爸沒了,老太太就靠退休金自己過,從來沒麻煩過我們。前些日子,老太太來了信,說廠裏的退休金開不下來了,想幹點啥也幹不動了,求我們看在死去的老爺子的份上,多少幫她一把。可你猜這娘們兒怎麼說?她說她打我時咋不看在我爸的份上?她不讓我吃飽飯時咋不看在我爸的份上?我說孩子實在氣人,後娘急眼了,打兩下也正常。咱們小時候全國人都吃不飽,要是你後娘自個兒吃飽了偏不讓你吃飽可以怪她,要是她也癟著肚子,你就不該怪她。世上的後娘不好當,設身處地,將心比心吧。她又說,我爸死了,房子留給了她,她賣房子呀!我說你忍心讓老太太賣了房子睡到馬路上去?這娘們兒說不過我,就跟我瞪眼睛耍蠻的,說我娘家的事用不著你管,你裝聾子裝瞎子裝啞巴行不行?就是別給我裝大款充善人!你聽聽,這還有沒有點人味!”
我寬慰說:“女人嘛,都差不多。要不,你從我這兒拿,先給老太太寄去一些?”
國良忙擺手搖頭:“那可不行。我來你這兒說說,隻想出出堵在肚裏的這口悶氣。”
時光一晃過去兩年多。今年夏天,國良的兒子考上大學,我和夫人前去祝賀。兩家人正聊得歡暢,突聽房門響,國良妻去開門,不由就怔住了:“媽……你怎麼來了?”那聲媽叫得挺生澀。
老太太雖瘦削樸素,卻精神利整。“我早算計著我外孫今年考大學,就天天守著電視看發榜。好孩子,給你爸你媽爭氣了,也給姥姥爭氣了。給,拿著,自個兒喜歡啥買點啥。”老人朗聲笑語,爽快地遞給孩子一疊票子,我猜最少有五百。
國良妻忙攔阻:“媽,可別。你日子過得夠難的了,能來看看,我們就很高興了。”
老人說:“有你按月寄我的二百元錢,加上街道上給的救濟,不難了。媽早存下了這份心思,每月錢一到手,先給我外孫攢起二十。其實呢,這錢也是你們的,轉轉手,也算當姥的一點心意。”
國良妻驚疑地掃了丈夫一眼,我讀懂了那目光中的內容,心裏也不由一動。國良淡淡一笑,對兒子說:“還不快謝謝姥姥。”
老人和外孫到另一房間親熱去了。國良妻小聲問:“是你給老太太寄的錢?”
國良一擠眼,默認了。
“你哪來的錢?”
“我戒煙了。”
“瞎說!你哪天回家沒抽?”
“我是怕你斷了我的財路,所以每天回家隻抽兩三顆,出了門就再不抽。這樣挺好,聽說冷不丁硬戒煙的,沒少誘發別的病,可我啥病也沒犯吧?”油嘴的國良又想調侃。
國良妻側過臉去,眼圈裏有淚水在漩動。突然,她轉身打開房門往外跑,國良急追過去:“哎,你幹啥去?”
“媽來了,我去市場。”國良妻響響亮亮地答。
國良現在還在吸煙,每天不過三五顆。我突然覺得,他吸煙的姿態很特別,既有紳士般的優雅,又不乏男子漢的力度,那真不是誰想學就學得來的。
警惕
驗過票了,列車長和乘警在列車中部的軟席車廂碰情況。列車長說,前麵正常。乘警說,後麵的12車卻有情況。列車長瞪圓了一雙漂亮的杏眼,催著乘警說下去。乘警將登記夾送到列車長麵前,指點說,你看64席。列車長看了,那個名字和職務便刀刻一般記在了她的心裏:靳奉民省水利廳副廳長。列車長問,看過他的身份證了嗎?乘警答,他說機關在辦一個什麼證件,臨時收上去了,在手提袋裏翻半天,才翻出了工作證。工作證看不出真假。
這確是個不同尋常的情況。一位堂堂的副廳級領導,放著國家配派的小轎車不坐,坐什麼這種大排檔呢?況且,列車還掛著軟席車廂呢。列車長漆黑漂亮的柳眉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