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注意窗外的夜幕已降下來,誰也沒聽到院門外汽車的轟響。及至司機推門進來,叫了聲縣長,熱火朝天的酒席陡然就靜了下來,就好像一團烈火猛然被冷水澆滅。佟大林將擎在手裏的酒碗放在桌上,紅著眼睛怔怔地問,你……你是縣長?夏伯舟忙端酒賠笑說,今兒我什麼都不是,隻是個朋友,喝酒,喝酒。又問司機,你怎麼找這兒來了?司機說,我在村外等了一陣……
酒卻再難喝得歡暢,也沒人再講笑話,有兩人隻說上廁所,便再沒見回來。一桌酒席禮貌而冷清地收場。
三天後,小餘再回縣政府,見了夏伯舟就說,夏縣長,我回來了。
夏伯舟沒太在意,說,回來好,也該歇幾天了。哪天再回去?
小餘蔫頭蔫腦地說,就不回去了。
夏伯舟一怔,問,怎麼個意思?
小餘嘟噥說,那天的事,村裏人挺生氣,說我沒把他們當朋友……
夏伯舟心裏堵了一下,說,是不是他們想多了?要不這樣,哪天我跟你再去佟家溝,我請罪,我解釋。
小餘搖頭說,隻怕越描越黑。他們說,佟家溝窮得起,可傻不起……
夏伯舟無言了。那一刻,作為作家的他似乎明白了許多,卻又越想越難得要領了。
老人與豬
初春的一天午後,兩個負罪的逃犯竄進大山,並順手將村街旁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挾在腋下,直向村後一座突兀的山峰攀逃。追捕的武警戰士迅即將山峰鐵桶般地圍住。逃犯在峰頂喊下話來,說你們要是不放一條生路,我們先把這孩子撕了!這是兩個窮凶極惡的亡命徒,孩子在他們手裏,是垂死掙紮的最後一根稻草。
武警戰士曾想迂回出擊,但頭盔剛露頭,峰頂槍響,鋼盔當地一震,驚得戰士們急伏下身去。刑警們也曾放出警犬,但警犬剛奔上陡坡,槍又響,警犬便山石般滾了下來。臨陣指揮的公安局長說,這兩人以前接受過射擊訓練,且子彈充足,我們要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武警連長罵,要不是因為孩子,我就用迫擊炮轟他娘的!有人出主意說,那就先圍著,餓不死,也渴死他們,山頂沒水。連長說,眼看天就黑了。山那邊幾十米就是林子,真要讓他們鑽進去,這張網就算被掙破了,再想圍住談何容易。公安局長說,把村裏有經驗有見識的人請來幾個吧,看有什麼招法沒有。
請來的鄉親們坐在那裏,老旱煙抽了一袋又一袋,可擰在一起的眉疙瘩就是展不開。
突然,有位老者說,狗不中用,把豬帶上去咋樣?
有人怪怪地笑了,說,不妨試試?
連長有點不耐煩,說,研究正事要緊,別開玩笑。
老者說,我可不是開玩笑。我們屯裏有頭豬,這頭豬可跟別的豬不一樣,它也好吃懶做愛哼哼,可它更像一條狗,會看家護院。隻是要想把這頭豬帶上山,必須請動袁老太太。老太太要是膽小怕事不敢去,那這事就算我沒說,拉倒!
局長來了興致,說,詳細說。
原來這袁老太是孤苦零丁的一個人,中年喪夫,兩個女兒也先後嫁出了大山。女兒曾幾次來接她,可她就是不肯離這個家,再勸得緊,老太太便說,讓不讓我把老八帶去?不讓帶,就都閉嘴!老八就是那頭豬,如此命名,含了豬八戒的“八”字意。這頭豬最大的怪異就是不合群,不與同類親近,也不許外家的雞狗驢羊靠近袁家的院門一步,凶猛得不亞於一頭盡職盡責的看家狗。
七八年前,鄰家的母豬下了一窩小豬,小豬們生下來便與眾不同,毛稀,嘴巴長,好動,鑽出圈門亂跑亂鑽。村裏人說,不會是雜種吧?這句話提醒了主人,莫不是山上的公野豬夜裏竄進了豬圈?這樣的事山裏人家常有,但這種雜交豬不能留養,生長緩慢不說,而且半大後不好看管。主人狠了狠心,操起鎬把,滿院追打。就在最後的這隻老八即將喪命的時候,袁老太來了,說我正想買隻豬羔養呢,可一時手緊,買不起,就將就了它吧。主人說,它還吃奶,你養得活?袁老太說,養活了算它命大,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