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很快就回來了,竟受了傳染似的臉上也帶了憂戚。他對我說,她不說,問什麼都搖頭。我沒辦法,隻好直截了當地問她今天為什麼沒去清掃車廂,她總算給了我一句話,說當班的列車員不讓她掃,還說過幾天再說。
我突然間意識到一個很尖銳也很殘酷的事實:她根本不是列車員,她的衣裝和胸牌不過是一種掩護,掩護她自己,更掩護另一些抱著鐵飯碗卻不肯出力流汗的人。保潔工上了火車,誰信?
車到北口,我跟在女人後麵,在站前廣場僻靜一些的地方趕上她,將記者證遞過去:大姐,耽誤一點您的時間,我想和您談談。
談什麼?我是紡織廠的下崗女工,我在外麵跑了一天,累了,不想說話,什麼都不想說。大姐不客氣地將我的記者證撥開。
您就談談對再就業的想法。比如,當您在列車上受到欺負時……
她的目光錐子似地冷冷盯向我:是你向他們領導反映的情況?你以為你發了善心在做善事是不是?可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經白跑了好幾天車板,不然,我打掃一節車廂他們可以給我五元錢,車上的啤酒瓶子和空易拉罐也都歸我去賣廢品。可我現在有什麼?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家裏有老人等著我拿錢回去買糧買菜,床上有病人等著我買藥,孩子等我的錢交這個費那個費。為了活命,我就得找活幹!這就是我的想法,夠了吧?
大姐,我是好意,也許能給您一點幫助……
我不要幫助,不要,我自己能行,我寧可挨累受氣。我隻求求你們,再不要給我添堵添亂好不好?算我求你們了!
她疾步而去,很快消失在人流中。我站在那裏發怔,拿不準我的采訪是到此為止,還是應該繼續下去……
自作自受
三年前,市裏發生了一次群體事件,幾百名學生家長先是圍了教育局,後又圍了市政府,為的是小學升初中,為什麼文件上明明白白說按學區劃定,偏有些孩子進了規定學區外的重點中學?當時,教育局長在北京住院治病,在家代理主持工作的副局長邵力法掛帥處理此事,先是將所有違規學生都退回到該去的學校,後又追查引發群體事件的責任人。這一查便查到了教育局中教科科長徐文娟的身上,幾乎所有違規升學都有徐文娟的批條。邵力法大怒,在局黨委會上拍了桌子,說把她撤掉,並公示市內所有中小學,以平眾怨。黨委委員們一個個沉著臉,都不吭聲,有人小聲提醒,說局長是不是再考慮考慮?邵力法啪地將手裏的鋼筆摔在會議桌上,說我早考慮好了,我知道你們都想些什麼。你們怕,我不怕,別說他老公是市委書記,就是省委書記,我也是這個態度。如果我的提議不能在黨委會上通過,那我請求辭職!
市委書記的夫人被撤了職,並被派到市裏一所很不起眼的中學當了排名最後的副校長,在市裏再次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衝擊波。人們私下裏為邵力法叫好,也為這個書呆子擔心,為官之道,既要講原則也要講靈活,連那個黑老包在鍘陳世美之前,還曾給過秦香蓮四十兩紋銀讓她好好回家日子別再鬧了呢,你以為你是誰呀?
徐文娟回到家裏,自然少不了滿腹委屈,跟丈夫哭訴抱怨。她說我給那些人批條子,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哪個求到我的人不是你手下的四梁八柱,好漢還得三個幫呢。市委書記戴仁沉臉不言。徐文娟又說,他邵力法不過是個代局長,也太不把你放在眼裏了,起碼說,做出決定前,也該來家跟你說道說道吧?戴仁的臉越發黑了,仍不言。徐文娟又說,你沒看他在局裏大會上的那個張狂呢,又是摔帽子又是墩茶杯的,張口不怕天,閉口不怕地,整個一個拿你整事,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架式。哼,真要當上正的,不定還要怎樣狂呢!戴言再不愛聽,起身進了書房,還重重摔了房門,扔下話,你自作自受,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