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得小夥子和幫他說話的入都羞赧了臉,蔫蔫地退去了。錢老伯心裏委屈上來,先是眨巴眨巴昏花的老眼仰望星星,終於忍不住,兩串碩大的淚珠就劈哩啪啦滾落下來,頹然蹲下身,嘴裏還叨念著:“唉,老了,老了就廢物啦,委屈大家啦……”
老人的淚水衝洗得眾人心裏都酸酸的,堵堵的,大家沒心思再跑下去,那一天的活動就提前解散了。有幾個人還一直把錢老伯陪送回家裏,寬慰了好一陣才離去。
眾人來家,就等於把消息公布給了全家人。等人們一走,兒媳婦便忿忿地叫,爸,你去伺候那些四六不分好賴不懂的東西幹啥,在家養養魚栽栽花喘氣都勻和!兒子也說,咱家的那台音響可比你們的那個錄音機高級多了,我一會就給你搬過來,你願咋擺弄咋擺弄,擺弄壞了咱換新的。老伴往外推兒子,你們歇著去吧,你爸有我呢。我早就不讓他去湊那個熱鬧,這回看我還管不管得住他!錢老伯氣哼哼地說,我也不用你管,往後就是來八抬大轎,我也不去了。
第二天,天將蒙蒙亮,錢老伯又披衣下床,用腳在地上摸拖鞋。老伴在旁邊冷冷地說,一會跟我上早市買菜去。老伯愣愣神,說願買你自個兒去。又脫衣躺下了。
早飯前,兒子果然就把組合音響搬到了老父的屋裏。老人怔怔地坐在那裏。一句話沒說,也不知他心裏想的是什麼。
恍恍惚惚一天過去了。吃過晚飯,錢老伯披了褂子,穿上鞋,就在小屋裏轉圈子,眼睛還一個勁地往廚房溜。老伴和兒媳一個在刷碗,一個在切明天要炒的鹹菜絲,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老太太看老頭子的眼神,便知他的意思,說穿戴好啦?穿戴好我也不讓你去跑圈兒。等一會我收拾完了,你陪我到閨女家看看去。兒媳說,媽要去就快去,家裏有我呢。錢老伯一腳把鞋甩出去老遠,惱惱地說,我哪兒也不去,我在家看電視!
這天夜裏,錢老伯突然鬧起病來,身子滾燙滾燙的像火炭,急得老伴爬起來找藥倒水,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兒子又帶老父去了醫院,打了一針,拎回一大包藥。兩天過去,老爺子身子倒不那麼燒了,可腮幫子又腫起老高,哎哎喲喲喊牙疼。又去醫院,大夫說是外邪內侵,脾陽虛弱,鬱悶有火。帶回些功勞去火片和止痛的藥,也未見頂多大事,害得老爺子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安,眼見著一張核桃老臉灰土土的全沒了往日的神采,一天到晚隻坐在那裏發呆。
這般鬧騰了三五日,兒子兒媳急得沒了轍。老太太長歎了一口氣,說我知道老東西的病根在哪裏,你們不用管了。
翌日,趙大姨就登門了,進屋笑哈哈地問,咋啦,老錢大哥,好幾天不見你的麵?錢老伯說,這幾天身子骨不好,不願動啦。趙大姨說,你不願動可不行,這幾天那錄音機你捅捅他弄耳,差點就被擺弄零碎了。大夥兒直念叨你呢。這話讓錢老伯心裏挺舒坦,可他眼睛直往老伴臉上溜,嘴裏說,我個笨老頭子還有啥念想,我……我在家養膘吧。旁邊的老伴橫了他一眼,說你看我幹啥?你就這麼點能耐,還值得端回架子?餘太君再不肯出天波府,八千歲一出麵,人家還百歲掛帥呢!趙大姨笑說老大姐真會打比方,我咋還成了個八千歲?老伴說,八千歲不也姓個趙?咋不對?說得幾個老人哈哈地笑成了一團。
當日晚,錢老伯就又去了廣場。人一露麵,趙大姨帶頭拍起了巴掌,一人拍,眾人和,霎時間鼓掌聲變成了雨打巴蕉,響成一片。錢老伯迎著一張張燦爛笑臉,隻覺精神頓增腿腳靈便,那牙疼竟神奇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