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姐哈哈笑著說:“大妹夫,我今兒來,是專程求你一件事的。把你媳婦借給大姐一宿行不行?我們姐兒倆想好好嘮嘮體己嗑兒。明兒一早,保準一根汗毛不缺地把她還給你。
小郭巴巴地望著丈夫,眼睛裏顯得空洞,又似猶豫不決。
男主人沒遲疑,笑對妻子說:“大姐既這麼說,你就去陪陪嘛。”
男主人將我們送到樓下。張姐催他快回去照看孩子,說我們到路口打的,很方便的。林小惠想到上樓前,張姐對於廠長小車的調度,心中又添了幾分迷惘,張姐的虛實真假,必有更深的玄妙。幾人到了路口,鑽進轎車。林小惠注意到了於廠長和小郭照麵時的神態,於廠長稍感意外地咧了咧嘴,小郭臉上則木木的沒任何表情,兩人竟什麼都沒說。小車開動了,一直到賓館,車內沉寂得如同無人的死穀,張姐也將剛才演戲般的親熱驟然回收殆盡,一路上一言不發。
小車在賓館前停下。一路緘口不語的張姐終於金口再開:“於廠長,小郭,我們累了一天,想早點休息,你們二位不必上樓。今晚到此為止,各行方便吧。”
於廠長和小郭仍什麼都沒說,隻是點點頭。
張姐又說:“我們不想在這裏逗留,明天就回去。”
眼望著這一幕的林小惠心裏驚驚地想,這是演的什麼戲?
回到客房,林小惠急切地問:“張姐,明天我們真的回去嗎?”
“回去。”
“可那欠款……”
“他們明早會派人送過來。”
張姐顯得很疲倦,也很煩躁,連上衣都沒脫,就那般仰躺在床鋪上。林小惠茫然地呆坐一旁,心裏翻攪著這一晚的事情。良久,張姐才長長地歎口氣說:“這張牌,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往出打。累了,睡吧。”
第二天一早,於廠長果然派人將支票送到客房來,支票上填寫了該廠所欠金額的全部,一分都不少。隻是一直到兩人登車,於廠長和小郭都再沒露麵。
火車啟動的時候,張姐喃喃叨念:“我們收回一筆,可又欠下了一筆,這件事,最好就忘了吧。”
林小惠心裏說,我能忘得了嗎?在那筆永難償還的良心債中,難道就沒有我的一份嗎?
同遮風雨
春天過了大半,連雨天很快就要來了。林振祥下決心要收拾一下房頂了。房子是50年代的幹打壘,去年秋天就漏了雨。那天,他剛將沙子水泥摻攪好,胡同口就走來一個黑臉龐的大個子,說大哥,是準備修修房子吧?吱個聲啊,咱材料人手都現成。林振祥直起腰,看來人已推過來一輛手推車,上麵裝滿了油氈紙之類的東西,還跟著兩位幹零工的師傅,都是風吹日曬的黑紅臉。其實這幾個人林振洋早看到了,從一早就守在了那裏。林振祥笑了笑,說我自個兒糊弄一下就中了。大個子說,看樣子,你隻是想在房頂再加抹一層水泥,那不行,水泥一幹就裂了縫,屁事不頂,興許外麵不下了,屋裏還滴噠。這活兒得先澆上一層瀝青,粘上油氈紙,上麵再壓蓋一層水泥,保你五年之內就是天河的水衝下來也滴水不漏。林振祥說,這個理兒我也懂,咱下崗工人不是錢緊嘛,哪個不得花錢買。大個子說,這樣好不好,你啥時有錢,看著給;眼下一時拆兌不開呢,就算咱哥們交個朋友,幫工了,中吧?說著往後一招手,那兩個師傅便砰砰嘭嘭將手推車上的東西往下卸。林振祥急了,說,連個價錢還沒商量嘛。大個子笑哈哈地說,怕哥們兒活幹完了訛你是不是?放心,我要再提一個跟錢沾邊的字,就從這個胡同爬出去!
幾個人架起了瀝青桶,燃起了大劈柴棒子,登時便有濃烈的煙霧和辛辣的瀝青味在這片工人住宅區的上空彌漫開來。那幾人的身手麻利而嫻熟,一切物品又都備置得周全,一時間反倒讓林振祥插不上了手。隻見那油氈紙初看時卷在一起,規規整整,打開來卻都是零零碎碎的。大個子看林振祥發怔,便說,這是我們給別人幹活時揀的邊角料,還有這瀝青,都是人家用剩下的扔貨,一毛錢沒花,要不咋說咱別算計錢的事呢。你放心,拚接時細點心,用瀝青粘接好,一樣抗雨,把房頂修整嚴實了是正理。林振祥看他說得實在,活計幹得也細致,轉身進了屋子,對折糊藥品盒的妻子說,燒點水,沏壺茶,那兒個人挺實在,別慢待了人家。
油氈紙鋪好了,得涼一涼才能往上壓水泥。林振祥說,眼看傍晌了,我得去學校接孩子了。正拌攪水泥的大個子說,去吧,這兒的事你就不用惦著啦。林振祥向三輪車走了兩步,又解釋說,要光是我那嘎小子,就讓他自個跑回來。我蹬三輪給幾家孩子包了月,上學下學管接管送一包到底的,咱不好讓人家家長花了錢再操心。我叫我媳婦煮了麵條,一會回來陪師傅們吃。大個子說,你別火急火燎的,注意安全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