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3 / 3)

夜已深,一家人開了紗窗,守在陽台上。女兒說,給奶奶打個電話,讓奶奶也把紗窗打開吧。我說,那它也找不到家了,鳥眼夜裏是看不到東西的。女兒說,可今天月亮很大。我歎口氣,說,咋亮也是夜。女兒說,那它能找到自己的媽媽嗎?我說,我們都盼它能找到吧。一家人遙望夜空,不再說話,可我知道大家的心都很酸痛。

兩顆晶瑩的淚珠又從女兒眼角溢出來。我們牽掛於心的小燕子,你能理解一個純真女孩子的淚水嗎?

雨夜平安

北方小城沒有多少夜生活,小城之夜便顯得格外清寂,尤其是雨夜,隻有幾條主要街道的路燈還昏昏黃黃地亮著。

雨鞭抽打窗玻璃的劈啪聲聲入耳。母親說:“小潔,你哥今晚咋到這時辰還不回來?”

鑽在小火炕被窩裏作功課的女兒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老掛鍾:“許是我哥碰上活兒了吧?’’

母親說:“要不,你去給你哥打個電話?”

女兒應了一聲,跳下炕,裹上衣褲,抓了倚在門邊的傘,跑出去了。家裏安不起電話,兒子大勇有手機,開出租車的不能缺了那玩意兒。大勇是給別人開車,

條件定得鐵死,死包,一夜交八十元,餘下才算自己的。趕上運氣好,一夜能落個一二十元,點兒背時,往外倒搭也是常有的事。小城到了深夜,就很少有人打車了,往日這時大勇都回到家裏來,眯上一覺,天將亮時再出去。那一一覺無論如何得眯,白天還得到廠裏幹活呢。

小潔跑回來,打著寒戰,說:“我哥說在皇家外邊等著呢,裏麵有幾個客人喝完又唱。他說送完那幾個人就回來。”

可當媽的怎能不惦著呢?她想像得出兒子蜷守在汽車裏眼巴巴望著酒店大門的樣子。兒子為撐這個家,掙倆錢兒不容易,丈夫就是開車出了車禍被撞死的,好不容易把兒子弄進接了班,子承父業,先前還叫擺弄方向盤,後來就叫把車交給別人,改成了搬運工。為這事,兒子找過廠長。廠長黑著臉說,你願幹就幹不願幹痛快走人,我不攔著你去自謀職業發大財。其實即使上著班,兒子一月也就拿不回家多少錢,時常還要拖欠著。夜裏替別人開出租車是兒子想出的道兒,還要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地幹,隻怕廠長知道。唉,要不是因為家裏窮,哪有二十七八還沒個女朋友的?當娘的心裏慌,天天夜裏等兒子,兒子不回來,她睡不踏實。

牆上的老掛鍾哢嗒哢嗒地響,母親蜷在火炕上,耳朵卻支棱著,捕捉著風雨中的聲響。女兒說,我困啦。母親說,困你就先睡。女兒說,媽不睡我也不睡,我要大聲地念啦。母親說,你念吧,多念一會兒也好,你哥還盼著你考上大學呢。

女兒便嘰裏嗚啦地念英語。小潔讀高二了,依她的意思,初中畢業後考幼師,好早點工作幫哥哥共撐這個家。可大勇不讓,說我妹腦子好,是讀大書的材料,念!家裏過日子的事有我和媽呢,用不著你管。哥就是賣血摘腰子,也要供我妹念大學!兄妹一場好哭啊,緊抱著媽媽哭,把媽媽的衣襟都濕透啦……

看看又過了一個鍾頭,女兒已伏在母親膝頭上響起了輕輕的鼾聲。母親把壓麻的腿往外抽了抽,女兒一個激靈醒過來,問:“我哥回來了嗎?”

媽說:“還沒呢。要不……你再去打個電話?”

女兒說:“剛才公用電話亭就關了門窗要走人,這種時候哪還有人啊?”

母親掩了心口,說:“媽這心咋咚咚跳得像打鼓呢?前兒收音機裏還說有搶汽車的呢……”

女兒說:“我去皇家跑一趟,讓我哥別等啦,快回來。”

母親說:“這深更半夜的,你一個女孩家……要不,我跟你一塊兒去。"

女兒說:“你的腿行嗎?還是我自個兒去吧,我把我哥的衣帽都捂上,裝男的。”

母親說:“媽不放心,你扶著我,咱娘兒倆慢點兒挪唄。"

母女倆便相攜相扶著走進了黑冷黑冷的風雨裏。雨點不很密,卻大而冷硬,被兜頭的風裹著,抽打在臉上涼冰冰的生疼。母親在冷凍廠工作時落下了老寒腿,廠子垮了,開不出支,醫藥費更不給報,隻好挺著,趕上這樣的天氣,骨頭縫裏都似長了針刺。有出租車射著燈光磨過來。小潔說,媽,咱也打回車吧?母親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說你哥掙倆錢兒不容易,咱還是走吧。汽車跟著旁邊蹭了一會兒,轟的一聲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