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小子一手舉著那兜柿子,一手舉著錢,扭頭就往站外山坡上跑。幾個孩子一聲呼哨,尾隨而去。
在車上人絕無惡意的哄笑聲中,列車開動了。
這不過是發生在半分鍾之內的事情。我一邊關車門,一邊也忍不住笑。半山坡上,以那個黑小子為首的幾個孩子還在得意地衝著列車歡呼跳躍。我回到車廂裏,那位幹部在大家的玩笑聲中不住地搖頭咂嘴,自我解嘲,並把那兜柿子打開,請大家吃。
在列車上和各種人打交道,見到的新奇事多了,所以這件事也和車窗外的電線杆一樣,一閃就過去了。可沒想到,四天後,我擔當乘務又一次經過這個小站時,竟又碰到了那個黑不溜秋的小家夥。
照例,車停穩,我站在車門口。在一片喧囂聲中,那個小家夥十分顯眼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並不叫賣,隻是抱著一隻裝滿柿子的小網袋,在密層層的人群中貼著車廂往前跑,一雙機靈的眼睛挨個車窗尋找,裏麵流露出明顯的焦急與失望。我想起四天前的事情,當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不由好奇地招呼了他一聲:“哎,你找誰呀?"。
小家夥看看我,黑眼睛裏似有兩點火花一閃,說:“我找一個人。列車員大叔,你幫我找找,行嗎?”
“什麼樣的人啊?”
“那天買我柿子的。我……先說賣給他兩袋,可我……隻給了他一袋。”
我的心不由一動,不由細心地多打量了這個山裏的孩子兩眼:“車上的旅客多了,誰知道他還會不會坐這趟車呀。”
小家夥突然把柿子塞到我懷裏:“大叔,那你就拿著,啥時碰到他,就給他。”
我把柿子推回去:“這怎麼行?我看算了吧,你往後別再那麼賣東西就行了。”
小家夥竟夾了哭音:“大叔,你替我找找他吧。不然,俺媽不讓俺吃飯,俺都兩天沒吃飯了。”
列車開動了,我沒有答應他的請求,沒法答應的。
可是,又是四天後,那兜光潤、飽滿的金黃色柿子我卻再也推托不出去了。那天,列車剛停下,立刻看到小家夥領著一位鄉下女人迎著我快步走來。那女人清瘦精練,黑紅的麵皮上已有許多細碎的皺紋,衣褲上掛著塵土和枯幹的葉屑。看得出,她是剛從秋收的田野或場院上趕來的,她手裏托著的那兜柿子立即讓我明白了她此行的使命。
“媽,就是這位大叔,他四天跑咱這兒一趟,那天他親眼見的,不信你問他。”小家夥對女人說。
女人望著我,神色中帶著山裏人初遇陌生人的那種拘謹與不安:“他叔,這小崽子耍騙人的事,你都見了?”
我忙作答:“大嫂,孩子已經知錯認錯了,別太難為他了。”
女人扭頭,斥了一聲,那小家夥立刻退到十幾步遠的地方去了。女人壓低聲音對我說:“他叔,俺扔下地裏的活,讓小崽子領俺跑三四裏山路趕了來,這點忙你說啥也得幫。俺不是非把一兜柿子當作多大的事,也知道坐火車出門辦事的人誰也不能把一兜柿子放在心上。俺是為這孩子。別看山裏人沒見過啥世麵,可心裏不糊塗。這幾年山裏的人在外跑買賣掙大錢的不少,可不趕正道的也沒少見。人窮點富點在其次,可不能讓他從小學得賊奸溜滑,坑偷拐騙。有小就有大,有一回就有兩回,這事不管了不得。這兜柿子你拿著,我知道你也難找到那個人,可你替大嫂接下這點事,得讓小崽子知道,為人處事說到哪兒,就得辦得哪兒。”
我捧著那兜柿子怔怔地站著,看看這滿身塵土,一臉憔悴的山村婦女,再看看十幾步外愧疚不安的孩子,實在不知說什麼好。
女人回過身,又是滿臉的慍色與嚴厲:“過來!還不快謝謝叔叔。”
列車又開動了,將這極普通的山區小站遠遠地留在後麵,可關於這一兜柿子的故事,卻永遠地印在了我的記憶裏…
招聘
孫春平
市裏有一家國營鑄造廠,宣布倒閉後很快被一位農民企業家買了去。農民企業家很年輕,三十歲不到,叫於九成。於九成決定留用一批生產一線的技術工人,行政管理人員則一個也沒留,他準備在社會上廣泛招聘,擇優錄取。
招聘考試的廣告詞頗具誘惑:英雄不問來處,不問學曆,不問年齡,一經錄用,工資絕對高出國營同類企業的五十個百分點,效益獎金另計。所以到了考試那一天,一大早,廠裏就聚了不少人,基本都是年輕人,一個個精神抖擻躊躇滿誌。廠門口立了一塊黑板,上麵寫明9:00開始考試,男考生到車間東側的一號庫房,女考生則到廠辦公樓會議室。這讓人們很奇怪,怎麼還把男女分開?就是每年一度的全國高考也沒玩過此條此款啊。尤其是那些女士,更覺凶多吉少,是不是老板重男輕女,要在考題上有意刁難,加大淘汰率呀?揣摸歸揣摸,議論歸議論,人們還是亂哄哄地自覺分成了兩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