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大狗在不斷崩塌的台階上奔跑。
它披著亞麻色的半長皮毛,唯獨耳尖和尾尖是黑的,黃褐瞳孔,長腿立耳,像隻漂亮獵犬,隻是頭上長著一雙拇指大小的尖角,黑曜石般的色澤。
大狗身姿矯健地在破碎的空間碎片的縫隙穿梭,蹬著四下飛散的磚石敏捷地向上攀登,猛地縱身躍起,喀啦一聲就跳到窗戶下的裝飾條石上,頂著如雨濺落的玻璃渣子一陣疾跑。
整個大廳就像被外力撕扯開的的蜂巢,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塌陷,空間與空間互相碰撞,發出質感不齊的破碎聲響。
忽然,隻見狗的腳步稍稍一頓,腦袋微微一偏,像是迅速確認了什麼,緊接著它奮力一躍,險險踏住上方飄窗,又立即轉向躍至半空。在一張模糊的書桌上短暫借力,直接撲向另一側高牆上的窗戶。
“嘭”!
彩繪玻璃四分五裂,頃刻就被氣壓打得粉碎。
屬於微光沼澤的潮濕腐敗空氣迎麵撲來。
樹木枝葉與藤蔓在下墜中紛紛斷裂,狗調整著姿勢,盡可能柔軟地摔落在一朵蓬鬆的真菌傘蓋上,大量劇毒的孢子衝天而起,將它的皮毛腐蝕出大片焦黑蜷曲。
但地震並沒有平息。
地麵以下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像是有什麼正大麵積地斷裂,密林嘈雜搖晃,傳來此起彼伏的嚎叫,無數雀鳥被驚飛,裸露的地磚寸寸龜裂,從遺跡中心朝外部逐步塌陷。
在地動山搖中,從白橡廣場隆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伴隨著一聲無法形容的嘶鳴,有什麼龐然大物掙脫了桎梏,從地底驟然拱起。
氣浪滾滾,塵土飛揚,參天古木被連根拔起,晴朗的天光終於照入這片澤地,但緊接著,陡然從地底噴薄湧出的鏽色濃霧便將視野遮蔽。
大狗順著傾斜的地麵狂奔,爪子因為尖銳的石塊枯藤與腐蝕性的菌菇而鮮血淋漓,但它不敢、也無法有片刻的停頓,隻本能般地向外逃竄。
突然,鋒利氣浪從它背後炸裂,整隻狗都被重重的地掀了出去,它來不及調整姿勢,便重重的砸在一截樹幹上,在劈裏啪啦落下的碎石與沙土中連滾了好幾圈,順著某個緩坡一路滑落,摔進一個水潭裏。
淦。
它——或者說她,艱難地爬出泥潭,抬頭看向遠處的滾滾濃煙,視野被霧氣與樹木阻擋,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絕對不是她能搞出來的動靜,那些探索隊究竟在上麵幹了什麼?
但梔春卻沒有功夫再猜測,她狀況壞透了。
身上到處都是擦傷、撞傷、腐蝕傷,還沒恢複過來手臂全是燒焦的皮毛,肋骨似乎也斷了兩截。明明還不到傍晚,周圍卻全是彌漫的濃霧。
梔春本能地掩住口鼻,竭力穩住自己的神智,但腦海卻像被倒了一整罐漿糊般混濁不堪,臉上的毛發也時隱時現。
這樣不行。
梔春想。
她勉強坐起來,視線因為眩暈而明暗不定,她努力環顧四周,終於看到摔在不遠處的伊蘭。
他居然沒在半途中被甩出去,梔春不禁感到細微的驚訝。
伊蘭的鬥篷也破破爛爛的,手上卻緊緊護著背包,正東張西望著尋找著什麼,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與梔春撞上了,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神色。
……糟糕,她現在的模樣。
梔春反應過來,她努力和善地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沒事,不要害怕,過來。
沒能出聲,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淤血。
然後她就看見伊蘭慌張起來,他連忙放下背包小跑過來,小心地握住自己的手,焦急著說了什麼。
……啊,這個傻孩子。
怎麼把背包扔了,裏麵說不定還有沒摔碎的藥劑和符文呢。
梔春甚至恍惚著苦惱起來。
這可怎麼辦呢,要是把他獨自扔在這裏,還不如當初就別從地牢裏撿回來吧?
忽然,一股暖流順著他們交握的手掌,浸入梔春的身體。
灼熱,卻很舒適,仿佛寒冬雪天裏的熱鬆酒,溫柔地熨燙脈絡,撫平傷口,又將腦海裏嘈嘈切切的怨毒絮語輕輕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