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九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年關難過。
兩句話加起來,大概就能準確地描繪黃岩縣各個階級目前的生態了。
身為一縣主官、兼管著三府備倭事宜的楊尚荊,按道理來說,是站在整個黃岩縣食物鏈最頂端的存在,沒有任何人敢違逆他的意思,哪怕是曾經不可一世的鄉賢,然而吧,他這被整個大明食物鏈頂端的那幫大佬賣了人頭,直接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原本那些不可一世,甚至能壓著縣裏主官一頓狠揍的大戶,現在日子也難過,正所謂地主家也沒餘量,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們這幫苦逼被楊尚荊刮了三輪的油水,雖然出了倒了大黴的黃家和劉家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付出了一點兒浮財和積年的存糧,然而大戶嘛,少吃一口都當餓著了,這麼大出血一次,一個個自己覺著都快皮包骨了。
至於最底下的那些黔首,日子也是苦逼,出了感覺本縣新來的這個縣官兒很有些能力,有點兒青天大老爺的架勢,可是瞅瞅家裏的米缸,一個兩個也笑不出來,剛剛經曆過秋糧基本絕收的天災,而且是特麼的根本沒辦法補種的大災,哪怕地主們響應縣令的號召,免除了絕大部分的債務,可家裏想要過個好年,基本也是癡人說夢——或者說,青黃不接的時候,朝廷要是賑濟不到位,基本上就能多出一串兒逃荒的流民。
總之,全縣上下都特麼不好過。
於是在臘月二十八這天的下午,楊尚荊如同死狗一樣癱在了椅子裏麵,身子是癱著的,眼神不說是渙散吧,也是沒有焦點的,這把加大加寬的太師椅,這會兒差不多快要成了他楊尚荊的棺材了。
之前還以為自己年紀輕輕爬上正五品的高位,能混一個前途無量呢,結果被這麼一賣人頭,得,前途無亮了,這要是擱在隋唐之前,當朝的首輔,也就是那會兒的宰輔們,還能硬著頭皮和皇帝掰掰腕子,脾氣稍微暴躁一點兒的,直接罵娘也不是不行,然而經過了這麼多代君主對集權製度的追求,現在連特麼宰輔都沒了,改叫首輔了,雖然都是輔,然而地位……天壤之別啊。
所以無論是楊溥這個內閣首輔,還是張輔這個勳貴之首,和朱祁鎮拍桌子是絕壁不敢的,最多就是在底下使使絆子,或者是在朝會上鼓動幾個替死鬼出來,鬧一個洶洶民意之類的,正麵剛……做夢吧。
“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卻也不在我自己手裏了。”楊尚荊突然笑了起來,隻是這個笑容怎麼看怎麼顯得淒慘。
本以為抓住了命運的小尾巴,結果卻隻是抓住了一根毫毛,而且在命運頑強地抗爭中,這根毫毛從命運的尾巴上脫落了,他楊尚荊現在再一次成了命運的棄兒。
忠叔坐在楊尚荊的下首,聽了這話,禁不住搖了搖頭,出聲勸慰道:“少爺還是看開一點,如今這內廷外朝的局勢,還是外朝的贏麵居多些,若是少爺再在這浙江立上幾場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