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奏疏是很走心的,全都是這個正七品的小官兒親手寫下的,字跡工整,賞心悅目,用詞之間也甚是平和,不見絲毫的鋒銳之氣,從這一點看,絕壁就不是一個小年輕能寫出來的,這肯定是高人指路過的,然而朱祁鎮隻能分辨字跡,卻看不出其中的不同,這就是閱曆和經驗的問題了,畢竟……王振這個“老師”說白了就是個酸秀才出身的,鼓搗不明白這裏麵的彎彎繞,怎麼教?外朝的官兒,喊著忠君愛國,實際上誰不想著讓皇帝做個人形圖章?教?教個屁!
大殿之上異常安靜,隻有朱祁鎮反複翻看著奏疏的聲音,輕微的紙張翻動的聲音,在這一刻,在跪在地上的徐晞的耳朵裏,便仿佛一聲聲驚雷一般。
朱祁鎮的目光落在了最後一行字上,歎了口氣,文章通篇隻是在列舉數字,講實例,請求皇帝陛下“明察”,沒有任何人身攻擊的意味,可是那些數字著實太詳細了些,詳細到看著就不可能像是造價的地步,他他起頭來,看著當初王振給他推薦的徐晞,臉上沒有什麼憤怒的神采,有的,隻是一點失望。
“徐司馬,你且說說吧,這奏疏之上所寫的,可是屬實?”朱祁鎮揮了揮手,示意旁邊伺候的小太監將桌上的奏疏拿下去遞給徐晞,聲音裏沒有絲毫的憤怒,隻有平靜。
然而就是這平靜,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捏了一把汗,平時脾氣暴躁,和他太爺爺相仿的朱祁鎮突然鎮定了下來,隻怕這鎮定的下麵,有著最為恐怖的暗流,能夠瞬間將一個兵部尚書絞成粉碎——先是郭敬,後是徐晞,他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徐晞盯著麵前的奏疏翻看著,腦門子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冒了出來,縱然有官帽遮擋,依舊有汗水從額梢鬢角滑落下來,這純粹是嚇的。
當初他貪的,或者說,為了上下打點,從軍需裏麵扣出來的部分,著實太大了些,大到這些數字就算不做誇大,也能瞬間讓他粉身碎骨的地步,所以這奏疏上的東西,非但沒有誇大的成分,反而某些部分是小了的。
徐晞沒敢抬頭,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了下來,然後大聲說道:“回陛下的話,臣忠心任事,天地可鑒。”
當初抬舉他去總督輜重的,可是皇帝身邊兒的王振,他要是擔了不是,王振隻怕也落不到好,所以這個時候,他隻能剛到底了。
朱祁鎮嘴角扯了扯,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麼:“既是如此,朕總要還你一個清白才是,不過這科道的奏疏言之鑿鑿,朕也隻能先將你投入刑部大牢。”
話音剛落,兩個職殿的禁軍就衝了上來,將徐晞架起來,向著外麵走去,徐晞掙紮了一下,終究沒敢開口,而站在皇帝身後的王振張了張嘴,終究也沒有說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