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章
總體而言,皇城就是個四麵漏風的破屋子,除了朱祁鎮、金英、王振三人這種小規模對話能做到守口如瓶之外,其他的基本上一個時辰之內全都一點兒不剩地鑽進內閣的耳朵裏麵。
恩,當然了,就是那種小對話也做不到絕對保密,就像破屋子裏麵的壇壇罐罐一樣,打眼往裏麵一瞅,就算不知道裏麵到底裝了什麼東西,也能知道有這麼個罐子。
所以就在朱祁鎮咆哮著砸暈了一個太監之後,沒過多久,內閣那邊就收到了消息,事無巨細,甚至連金英和朱祁鎮之間的對話都說了個八九成。
楊溥坐在主位上,有些幹枯的手指有節奏地彈動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音,就仿佛兩截朽木碰撞在了一起一般,隻不過沒人敢小看那一小截朽木,從那裏寫出來的票擬,是足以讓整個大明朝、乃至整個天下風起雲湧的“聖痕”。
“此間之事,老朽等人已然知悉,你回去罷,告訴金公公,這人情,外朝記下了。”眯著眼睛的楊溥慢慢睜開了眼睛,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可是這語氣裏,卻帶上了平時根本沒有的一點味道。
這會兒正是下午,外麵的太陽斜照進了內閣的堂屋裏麵,這會兒還是二月裏麵,離著三月還有些距離,堂屋裏麵還留著暖爐,可是這過來報信的小太監在聽了這簡單的幾句話之後,卻猛地打了兩個哆嗦,再抬起頭來偷眼觀看,就看見了這輩子難忘的一幕。
楊溥坐在上首,整個人的大部分都隱藏在了一片陰影之中,隻留下一隻幹枯瘦弱的手,擺在了沐浴在陽光中的桌案上,那隻手似乎閃爍著金屬的光澤,又似乎是一個黑洞,將他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去。
這一瞬間,楊溥的生平用現在了這個小中官的腦袋裏,這個從永樂十二年開始,坐牢坐到永樂二十二年的內閣大學士,絕對不是現在看起來這般……循規蹈矩,或者說,謹小慎微,十年的牢獄,換成平常人隻怕是早已憂慮成疾,根本做不到在獄中通讀數遍經史子集。
眼看著楊溥的手指彈動了一下,和桌子發出了一聲輕響,小中官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連忙躬身施禮:“少保還請放心,小人這便將原話轉回金公公處。”
說完了話,倒退著出了門,全然不見了平日裏來內閣的那股子寫意,直到屁股碰到了門板,這才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到了楊溥、馬愉等人這個位置上,一個小太監的變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楊溥等這個小太監已經走了,這才從桌案後站起身來,緩緩向著窗邊走去,整個人的身形也在陽光之中逐漸顯露了出來。
馬愉、曹鼐、陳循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紛紛站起身來,上身略微前傾,看著楊溥在窗邊站定。
“待明日上了朝,便讓吏部推王文接下這個差事罷。”正對著陽光的楊溥突然說道。
聲音不大,甚至還帶著些疲憊,很顯然,為了這個人選,楊溥也是冥思苦想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