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2 / 3)

依當時情勢,蘇秦的合縱同盟陣線,是拯救各國的唯一法寶。可是秦國稍用詐術,向魏王國表示願歸還前所占領的襄陵(參考前352年)等七個城市,魏王國那個蠢材君王和那些蠢材官員,竟然興高采烈地吞下釣餌。短視、貪婪,隻看見眼前三寸利益,是造成悲劇的一大動力。賈誼說:“亡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事實上絕大多數國家的覆亡,都覆亡在自己手上,豈止六國而已。

秦王國(首都鹹陽【陝西省鹹陽市】)準備攻擊齊王國(首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考慮到楚王國(首都郢城【湖北省江陵縣】)跟齊王國邦交敦睦,訂有共同抵抗外患的盟約。於是派宰相張儀到楚王國,向楚王(二十一任懷王)羋槐進言說:“假如你采納我的意見,跟齊王國斷絕邦交,敝國願把商(陝西省丹鳳縣)於(河南省西峽縣)地區600華裏的土地,割讓給貴國,而且挑選秦王國最漂亮的美女,當你的小老婆和婢女。”羋槐大喜過望,立刻承諾,政府所有官員都為這場豐收的外交談判祝賀。於是,宣布跟齊王國絕交,下令關閉邊界關卡,派一位將領隨張儀到秦王國辦理割地手續。到了秦王國,張儀忽然從車上摔下來,閉門養傷,三月之久,不肯露麵。

羋槐思量說:“張儀莫非認為我跟齊王國絕交絕得不夠徹底?”於是派勇士宋遺持宋王國的護照到齊王國,辱罵齊王(二任宣王)田辟彊。田辟彊氣得眼冒火星,立即改變一向跟秦王國敵對的立場,轉過來跟秦王國結盟。

等這件事發生之後,張儀才召見楚王國使節,一臉驚訝,說:“你待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去接收我承諾的土地,從某處到某處,6華裏。”楚王國使節急急回報羋槐,羋槐眼冒火星。下令向秦王國攻擊。秦王國起兵迎戰。

羋槐的反應在常情之中,一個壯漢受到刺激,提刀就上,是武氓;一個知識分子受到刺激,提筆就寫,是文痞。成功不過出了口氣,失敗頂多賠上性命或尊嚴,血流三尺,影響還小。國家領導人如果不能自我克製,怒火不但可能焚身,也可能焚國。

國際之間,充滿詭詐,隻有利害,沒有道義。英國人自己就說:“英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豈隻英國如此,任何一個國家,隻要它是一個國家,而不是街頭小販擺的地攤,它就受這項定律支配。楚王國沒有實力翻雲覆雨,卻硬去翻雲覆雨,災難一定兜回來砸到自己頭上。國與國之間,弱者總是倒黴。

秦王國(首都鹹陽【陝西省鹹陽市】)宰相張儀,向秦王(二任武王)嬴蕩進言說:“為了秦王國的利益,必須東方國際發生變化,大王才可以得到更多土地。人人皆知,齊王國(首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恨透了我,我在哪一個國家,它就會攻擊哪一個國家。請大王準許我前往魏王國(首都大梁【河南省開封市】),則齊王國必然向魏王國進攻。齊、魏交兵,陷於纏鬥,一時難解難分,大王就可以乘虛而上,攻擊韓王國(首都新鄭【河南省新鄭縣】),挾持周王國(首都洛陽【河南省洛陽市東白馬寺東】)國王(四十三任赧王姬延),搜集天下地圖戶籍圖冊,這是統一天下的大業。”嬴蕩同意。

果然,齊王國攻擊魏王國,魏王(二任襄王)魏嗣,大起恐慌。張儀說:“大王不必擔心,我會叫齊軍自己撤退。”於是派他的隨從(舍人)前往楚王國(首都郢城【湖北省江陵縣】),聘請楚王國的人充當使節,晉見齊王(二任宣王)田辟彊,假裝驚訝說:“大王,真是糟透了,你竟用這種手段加強秦王國對張儀的信任?”田辟彊說:“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使節說:“這是很明顯的事,張儀跟秦王國是何等深厚的關係?怎會那麼灑脫地說走就走?一定有什麼陰謀,正要齊、魏爆發戰爭,而使秦軍襲取三川(大洛陽地區)。而今你果然挑起大戰,使自己的國力疲憊,又背上攻擊盟友的惡名,反而更加強秦王國對張儀的信任。”田辟彊即下令班師。張儀擔任魏王國的宰相一年,病逝。

張儀跟蘇秦,以縱橫奇才,為各國設計謀略,奪得高位和財富,天下知識分子紛紛效法,其中有魏王國人公孫衍,號犀首,也以謀略名滿國際。還有蘇代、蘇厲、周最、樓緩之輩,足跡遍天下,以辯才和詐術說動君王。為數太多,記不勝記。而以張儀、蘇秦、公孫衍,最為高竿。

《孟子》曰:“有人說:‘公孫衍、張儀,豈不是大丈夫,一怒而各國恐懼,不怒則天下戰火全熄?’孟軻說:‘那算什麼大丈夫?一個人坐的是正當的位置,做的是正當的事情;當權時跟人民同甘苦,無權時自己修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才是大丈夫。’”《法言》曰:“有人說:‘張儀、蘇秦,在鬼穀子那裏學習縱橫之術,各使中國維持十餘年的和平,是不是有這回事?’揚雄說:‘一群騙徒而已,聖人對他們深惡痛絕。’那人說:‘表麵上信仰孔丘的學說,實際上卻做張儀、蘇秦所做的事,怎麼樣?’揚雄說:‘這就好像聽起來是鳳凰美麗的鳴聲,卻長著一身凶禽的羽毛。’那人說:‘可是,端木賜(子貢)也幹過這種勾當。’(前484年,齊國攻擊魯國【首府曲阜】,孔丘派他的學生端木賜到吳王國【首都姑蘇?江蘇省蘇州市】請求救助,吳、魯聯軍大敗齊軍。《史記》讚揚說:“端木賜一出,使魯國生存,齊國敗亂,吳王國力竭殘破,晉國坐以強大,越王國【首都會稽?浙江省紹興市】奠立霸權基礎。”)揚雄說:‘端木賜的動機是追求和平,張儀、蘇秦的動機是追求富貴,兩者並不一樣。’那人說:‘張儀、蘇秦,真是難得的奇才,拋棄傳統的渠道,用他獨立的奮鬥方式。’揚雄說:‘對於巧言令色的佞幸之輩,有見識的人才能辨別。並不是不看重他的才能,而是那種所謂的才能,不為我們所認同。’”

孟軻跟張儀、蘇秦一樣,也是周遊列國,推銷政治理想的高級知識分子之一。可是,司馬光和揚雄,對此卻隻字不提。戰國時代,各國危急,猶如一家正在大火熊熊,張儀、蘇秦教他們如何汲取山澗裏的水撲救。而孟軻卻教他們事先防火,和平時挖井;而又沒有指出如何防火和如何挖井。對於運轉龐大的專製政治,儒家學派唯一的法寶是“聖君賢相”,一旦君不聖、相不賢,可就隻好幹瞪眼。在這種情形下,隻有傻子才相信儒家那一套——偏偏就出了一個傻子:燕王國二任王姬噲,他照葫蘆畫瓢,效法禪讓童話,把王位禪讓給子之,結果帶來千萬人死亡。大家不但不同情他、不支持他,反而因為他搞砸了鍋,破壞了“禪讓”美好的形象,紛紛大罵。

孟軻慘敗在實務性的高級知識分子之手,一肚子氣。所以當人們一致公認張儀、蘇秦是大丈夫的時候,他堅決反對。什麼叫“正位”?國王任命的宰相,是不是正位?什麼是“正道”?有計劃地追求和平,是不是正道?如果那還不是“正位”、“正道”,那麼,孟軻仆仆風塵,東奔西跑,難道想當天子或想當國王?難道想要屠殺人民?至於“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確實是人生最高的品質,也確實是大丈夫,但那僅是個人的修養,隻可以作為最高的道德指標,不能用來衡量對國家社會的貢獻。孟軻幸虧已不在人世,否則,我們就要求他開一個“大丈夫”名單,看看哪些人可以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