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阮均衣一轉身,他便悄悄溜進了馬車。
之後的事情便是那樣,下山,夜晚時才到了阮家。
跟在阮均衣身旁,同不認識的人寒暄一陣後便往這家士人書房去打招呼。
那時候魏驛藺沒想什麼,他隻是在山上待得膩了,趁機下來透透氣。對自己師兄新尋回來的妹妹,他並不好奇,也沒有多看幾眼的想法。
說句狂傲的話,魏驛藺生來便有令人驚歎的天資,他跟在老師身邊,見識過許多旁人這一輩子都沒有見識過的人、事、物。
故而即便還小,卻沒有尋常人那般旺盛的好奇心。
穿過回廊,夜色冷沉,月光如水。
那方小池中落了月亮的影子,也落了一個人影,在其間沉浮。
像是枯萎的花,枝葉與花瓣都已盡數凋零,隻待片刻後便要與黃土融為一體,化為灰燼。
慘白的,毫無血色的臉上,與之相反的是驚人的求生欲。
那是從灰燼裏誕生,不顧一切想要掙脫束縛的瘋狂。
火熱又冰冷,瘋狂又理智。
亮得讓池水中晃動無法成型的月影都黯然失色。
那時候,魏驛藺恍然覺得。
那雙眼睛才是天上月亮落在池中的影子,不然怎會亮得這般,令人心神不寧?
看似愣神了許久,可也隻是一瞬間的功夫。
在看到人之後的第一時間,魏驛藺同阮均衣立馬跳進池中,將人救了上來。
隻是阮均衣年長,動作比他快,在魏驛藺尚未遊過去時,他便將人帶上了岸。
……
後來,每當看到天上月亮時,魏驛藺便不可抑製的想起那晚看到的人。
年紀小時,對於想要看到的人,總是抱著恨不得下一秒就見到的想法。
那是來自獨屬於年幼的隨性和無畏。
於是當阮均衣再一次下山時,魏驛藺抿著唇笑,乖巧又溫順地問他:“師兄可否捎上我?”
馬車駛進來過一次的街道,穿進寬敞巷子,魏驛藺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等會兒見到了人,可要向她介紹自己?
小小少年苦惱萬分,不知該怎麼介紹,才能低調地突顯自己的與眾不同,這樣才能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但到了阮家,看著建在角落裏幾乎被人遺忘的院子,魏驛藺猜到了些事情。
阮均衣不走門,偏生要爬牆頭,他也學著爬上去。
隻是魏驛藺還沒跳下去,她便出來了。
她沒有看到趴在牆頭的自己,隻看到了阮均衣,仰著頭,眼中都是他。
眼中藏著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光。
這一刻,魏驛藺忽地什麼都不想說了。他抿著嘴有點氣惱,一直待在牆頭,賭氣般不下去。直到阮均衣說完話離開,他才不作聲跳下來,從始至終都沒有在她麵前露過臉。
從阮家離開後,阮均衣又生了一場大病。
約莫是前陣子下水救人落下的寒氣,一直沒好,近來又吹了風,山下山上兩頭跑。
人病倒得很快,來勢洶洶。
老師聽聞消息連忙趕了回來,同明華寺的明淨大師商量對策。
在阮均衣病情稍好些的時候,魏驛藺便重新被老師帶在身邊,害怕讓阮均衣費心。
而之後,阮均衣病愈,老師更是直接帶著他離開。
五湖四海的跑,極少回到鱗京。
幾年裏,也再沒有見過那雙同月亮一樣的眼睛。
……
直到多年後,平湘水患結束,他心灰意冷,帶著一箱子書隨意在鱗京小巷子裏買了間院子,待了半年後。
命運一般的,在那間茶樓裏,遇見了多念未見的師兄阮均衣,同坐在身邊的她。
那會兒,魏驛藺心中湧現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像是見到照料多年的花開了,眼角眉梢都浸染笑意。
他沒有忍耐,朝著偷偷看向這邊的人,露出了這半年來苦練許久的笑。
旁人都喜歡看他那樣笑。
稱讚那是雪落在紅梅枝頭的場景。
於魏驛藺而言,落雪,紅梅,都不重要。
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她喜歡嗎?會比旁人,更喜歡嗎?
……
回憶戛然而止。
阮均衣問的問題還沒有回答。
魏驛藺臉上沒有露出不該有的神色,連那溫和的神情都同阮均衣如出一轍。
“沒來得及。”他彎著眸子搖頭。
這一年來他做過的事,不管是待在她身邊做出一幅歲月靜好我見猶憐的模樣,還是不務正業荒廢度日,這些都沒有瞞過麵前這位才智計謀都略在他之上的師兄。
所以從他口中聽到她的名字時,魏驛藺沒有絲毫驚訝。
阮均衣隻問了這一句,得到答案後支著頭,蒼白的臉上露出些無奈的笑意。
“她大概要擔心了。”
擔心誰?
不告而別的魏驛藺,還是頑疾纏身卻遠途奔波的阮均衣?
或許兩者皆有。
魏驛藺嘴角的弧度一直沒有落下,連角度都未曾變過。
隻眼神沒有著落點,開始出神。
……
而此時。
隨著二皇子帶領隊伍離開已經過去了七八日,鱗京卻沒有因此平靜下來,而是又有了新的傳聞。
段般若一向被順元帝捧在手心裏寵著,連那些皇子都別想越過她在順元帝心中的分量。
不過皇位之爭隻在皇子,段般若又隻是個公士,他們便忍著嫉妒,臉上掛著假笑扮演起姐弟兄妹一家親的戲碼。企圖靠著段般若,博得順元帝的好感。
所以先前那些皇子們的明爭暗鬥,都不會帶上段般若。
這回,卻有了段般若血脈不純的傳聞。
從血脈上進行攻訐,其實仔細一想,便能發現這個手段很是熟悉。
似乎每一代皇子爭奪皇位時,都會有人傳播這樣的謠言給對方添堵。
如何從根源上扳倒自己的兄弟?
證明那人不是你兄弟就行了。
這個傳聞一出,最先有動作的人不是段般若,而是順元帝。
他恍若被人觸碰到了逆鱗一般,狠戾地奪了朝中幾個大臣的職,將人罷黜回鄉。
至於那幾個大臣是哪個皇子招攬的人,哪個皇子在這件事情中損失最大,這就不是阮覓能知道的事情了。
阮祈常會同她談論些朝堂裏的事情,兄妹兩各自說著自己的見解,也增進了不少感情。
而這事還沒完。
順元帝雖然發作了,但是段般若還沒有啊。
於是陳章京帶著人查當年青州陳氏滅門一案,就揪出了好幾個大臣。
竟然都是些平日裏溫和的老好人,官職四品往上,在朝中話語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