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這般說?”
“崔顏,崔大人,離開平湘時間尚短,想必對平湘的印象還很深。若是讓旁的出身平湘,卻已經離鄉許多年的大人過去,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崔大人生長於平湘,還是新科狀元,定是滿腹經綸,一身才學,對治水之事應當也有些研究。故而臣認為,派崔大人前去,再合適不過了。”
順元帝坐在龍椅上,看著自己這個口若懸河的臣子,眼神有些深意,遲遲沒有讓人起來。
叫那李姓官員不禁心中惶恐。
半晌後,殿中才重新響起順元帝淡淡的聲音。
“那便由崔愛卿前去。”
“陛下英明。”群臣跪拜。
僅有阮平左跪拜下去時,眉心出現淺淺折痕。
崔顏的官位品級還沒有到可以每日上朝參拜的地步,他在翰林院,正將前代一些典籍歸類,外邊兒便有人喊他。
“崔修撰,聖旨來了,還不快快前去接旨?”
他起身,撫平衣袖走了出去。
內侍念完聖旨,笑著將聖旨送到崔顏手上,“陛下看重崔大人呢,崔大人可不要讓陛下失望啊。”
這句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很多,也很有深意。
崔顏雙手接旨,道:“臣領旨,定不負陛下囑托。”
隨後又起身謝過那內侍。
內侍是當初阮覓及笄禮時前來送賀禮的內侍總管,知曉崔顏同那位清樂郡主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而且關係不錯,便有意賣他個好。
“崔大人不必多禮,隻管好好做陛下吩咐下來的事就成了。”
說完這句話後就轉身離開。
其餘翰林院的同僚這才圍過來,神色擔憂。
“崔修撰……”
他們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崔顏。
因為這很明顯,一眼便看得出來是受了朝堂中對弈的波及。不然一個翰林院的修撰,怎麼會突然被派往平湘治水?
這修書歸典與治水,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啊……
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崔顏拿著聖旨,溫和朝他的同僚們道了聲謝,“不必憂心。”
“那崔修撰有什麼需要的,盡可同我們說說。翰林院旁的東西沒有,書可是最多的,你想要什麼樣的,都能給你找來。”
“是啊,誰說咱們翰林院的人,就不會治水了?”
相比於旁的地方,翰林院中眾人還保留著書生意氣。會因為同僚的倒黴而心生同情,自告奮勇,提供幫助。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紛紛表示自己什麼忙都能幫。
於是崔顏再次溫和地謝過他們。
……
傍晚時分,阮覓才收到了阮平左讓人傳過來的消息。
說崔顏不日將前往平湘。
她愣了下,門口又有婢子走過來,輕聲道:“小姐,崔公子來了。”
崔顏極少會過來,就算以前送零嘴的時候,也都是從人煙稀少的偏門那兒讓人送進來。
似乎總是在避免讓旁人從產生某種聯想,盡可能地減少猜忌。
而這回,他好不容易上門一回,阮覓也能猜出來他要說什麼。
穿過回廊與綠蔭,在一株齊尾綠葉芭蕉下看到了崔顏。
肥碩的葉片上好似有什麼東西,他安靜地看著那處,有些出神。
聽到腳步聲才微微側了點頭,幹淨的眼眸裏有著雪一般的眸光,落在了阮覓身上。
“你來了。”
指尖有些癢,阮覓蹭了蹭裙麵,“嗯,來了。”
兩人忽地又沉默下來。
好像自那個晚上之後,這還是阮覓第一次見到崔顏。
說來也奇怪,旁的女子看著自己心儀之人,總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憋得滿臉通紅。
阮覓此時卻盯著崔顏,光明正大,坦坦蕩蕩。絲毫不像有那個想法。
“我要回平湘一段時間。”崔顏見她沒說話,便再次轉過頭看著那株齊尾芭蕉,“估計九月回鱗京。”
那一瞬間,阮覓想了很多,最後所有的話都凝結成一句。
“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用同我客氣。去平湘後……好好照顧自己。”
“好。”
說完這句話,兩人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崔顏等了片刻,便告辭離開。
經過阮覓身邊時,他慢慢停下來。手自然地抬起,打算為她拂去肩頭落葉。
隻是最終還是停在半空中,有片刻僵滯,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最後指尖輕輕顫了下,打算放下去。
他聲音淡淡提醒道:“肩頭落葉……”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隻見阮覓一臉坦然地握住崔顏放下去的手,重新放到自己肩膀上。
麵無表情,“你剛才說什麼?風有些大,沒有聽清楚。”
她說得理直氣壯,實則聲音都是顫的。抓住崔顏的那隻手,鬆開後,指尖還不受控製地發燙。
分明青澀,卻還要硬裝老手成熟。
崔顏許久沒有動靜,在阮覓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時,他就開始不動了。
阮覓抬頭去看他,發現這人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中透著淡漠。
似乎什麼事情都無法讓他失態。
隻有還放在她肩膀上的那隻手,滾燙的彰顯著存在感。
阮覓想了想,好像自己剛拉起這隻手的時候,沒這麼燙啊……
不過崔顏此時的樣子,讓阮覓開始別扭了,她擰著眉,喊了聲崔顏的名字。
崔岩竟然沒有回答她。
阮覓又喊了一聲,崔顏眼簾才顫動一下,像是剛醒來那般,眼中茫然之色一閃而過。
一點疑惑的鼻音,顯露著他此時的不在狀態。
而阮覓,在其他事情上一向敏銳的感知,這時卻完全無法發揮作用了。
兩人像是什麼都不懂的幼童,懵懵懂懂,竟然什麼都沒有說,互相看了眼,然後繃著臉準備錯身而過。
隻是崔顏往前走了兩三步後,微垂的眼抬起,忽地轉身拉住阮覓。
兩人動作靜止。
在七月風吹芭蕉,綠影搖曳的庭院中,蟬鳴聲時而響起。
一聲高一聲低,不成調子,叫人心生煩躁。
齊尾芭蕉前的兩人,卻好似什麼都沒聽到。
或許是那震耳的胸腔震動聲蓋過了一切。
崔顏剛學會走路般,慢慢的,一點點的彎下腰,小心將額頭抵在背對著自己的,阮覓的肩膀上。
一張在旁人看來溫潤又不失疏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別的神情,長睫卻是顫動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