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熱湯潑雪,幻境一瞬間褪去。林宴和忽然從這些記憶裏清醒過來,然後搖搖頭,同時迅速平複自己心裏的那點不適。
這不是他。即便這些記憶裏的人長得像自己,聲音像自己,他自問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即便林宴和確實不會在乎修仙界這種“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倫理綱常,可也斷然不會對這麼一位年長的師叔產生戀慕的感情。
唐淑月的戲言猶在耳畔:“你倆是要上演一場李莫愁和楊過的傾城絕戀?”
在林宴和雙目失去焦距,明顯被乍然出現的記憶困住的時候,玉華一直在密切關注著他的反應。令她失望的是,林宴和被迷惑的時間不過短短一瞬,很快又恢複了清醒。
青年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了玉華的臉上,忽然一笑:“師叔似乎很失望?”
戴著麵具有個好處,別人很難透過麵具觀察到自己的表情變化。但它同樣有個缺點,不能把眼睛一並蒙上。而有位哲人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林宴和不是傻子,不至於看不出來玉華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失望。
玉華迅速收回目光:“為什麼我會失望?”
“誰知道師叔在想什麼呢?”林宴和禮貌地點一點頭,“我不過是過來看一眼淑月的排名,如果師叔沒事找我,自然也不必出聲叫我。”
“你果然是來看她的比賽結果。”玉華真人似乎並沒有把林宴和的話完全聽進去,關注點落在了奇怪的地方。
“師叔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宴和就在這裏告退了。”林宴和終於耐心耗盡,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山中日落的時間比其他地方格外早些,何況終年大
霧彌漫的太行山。自從來到晉寧村之後,他吃晚飯的時間都比往日早了些。
現在再不回去,淑月晚飯估計都要吃完了。
“等等。”玉華真人聲音忽然變得嚴厲。
“師叔還有話要說?”林宴和很有教養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對玉華真人那點心思半點不知。
“你當真不記得了?”玉華聲音重又低了下去,“你剛才當真一點沒有想起來?”
自然是想起來的。林宴和回想起剛才那些突兀出現在自己腦海裏的記憶,它們和蘇染與秦星雨帶來的記憶卻更有一份不同,少了一種隱隱的隔膜,多了幾分真實,連琴鼓山的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
但那又怎麼樣呢?林宴和漠不關心地想,反正當時摸玉華手的人又不是他本人,讓另一個林宴和來受著這份桃花債好了。自己惹出的桃花自己擔著,關他什麼事。
“如果師叔是說剛才突然出現的幻境,我確實是想起來了。”林宴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但我當真要把這些記憶全部當真,就要對不下三位同門負責終身了。”
“師叔當初被岐山派前輩所欺騙,自然明白被辜負是何滋味。”他這次說得非常真誠,“我不想讓淑月成為下一個師叔,希望師叔能夠多多體諒,以後不要再來找淑月喝茶了。”
“也不必來找我。”林宴和想想還是補了一句,“我並不喜歡喝師叔的茶。這種胡編亂造的話,師叔也不必再和淑月說了。”
說完他掉頭就走,在這點上林宴和確實很像他師父尹青河,把話說死了之後便不會再回頭。玉華目送他漸行漸遠,直至少年的背影在路盡頭轉過了一個彎,被許多樹木掩蓋,似乎再也不會回來。
不會回來了。玉華真人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當初那個首先對自己動心的少年,終究不會再回來了。
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時候的她明明已經對那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少年動了心,卻因為世俗倫常無法承認這一點。而少年的感情總是熾熱的,像是他的火焰,隻要碰上一點幹草,便會迅速燃燒起來,最終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那個曾經真切存在的林宴和,那
個不滿自己壓抑感情闖進房間要見自己的林宴和,那個日日在琴鼓山陪伴著自己的林宴和,都已經在世界崩塌那日和荊山派一齊化作了灰燼,再也不能回來。玉華忽然開始想念她曾經真切感知過的少年體溫,和最後那個擁抱時林宴和附在自己耳邊溫熱的吐息。
“不管師父怎麼反對,我總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青年的許諾還停留在耳邊,而眼前的人已非舊人。玉華漠然地看了一眼榜單,那一行“第三十五名荊山派唐淑月”顯得格外刺眼。於是她迅速轉開了目光,手中撚出一張傳音符。
“我知道你是誰。”
說到這裏,玉華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但她終於打消了那點顧慮,迅速而堅決地說了下去。
“我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你想要什麼。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不妨合作一次,各取所需?”
傳音符迅速燃燒起來,在空氣中消失了身形,不知道最終去往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