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香港:真假國寶現場對決!(2)(1 / 3)

我沿著自來水管終於跑到了通道的盡頭,這裏修了個小門,不過沒加鎖。我推門出去,一下子被燦爛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外頭正是正午時分,藍天白雲,一輪紅日高懸。我眯起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就像仿佛是在陰曹地府裏轉了一圈又還陽回到人世。如果讓我在寨城裏再待上幾小時,我不敢保證會不會窒息。

我現在沒時間耽擱了。九龍寨城附近沒有交通工具,治安也很亂。我一路小跑,一口氣跑出去大概兩三公裏,才看到一輛私家小車開過馬路。我攔住車,上車後扔過去一迭鈔票,大聲對司機說:“帶我去灣仔**會展中心!”司機見我一身腥臭滿臉凶神惡煞,又是從城寨方向過來的,沒敢跟我理論,一打方向盤朝著維多利亞灣而去。

開到一半,司機看著後視鏡,忽然問道:“您是許願先生?”

我一怔,他怎麼知道的?

司機一拍方向盤,特別興奮:“還真是!這幾天報紙上全是你的照片,說你是什麼打假英雄,一到機場就遭神秘綁架,警方大肆搜捕,還張貼海報懸賞,搞得可熱鬧了。”

沒想到我被綁架後,惹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您這是去展覽會現場?”司機不停地問。我沒有精力應付他,隻得敷衍稱是。

“有內幕消息可以透露一下嗎?”

“我剛從九龍寨城逃出來。”我不悅地透露出一句“內幕”。司機嚇得頓時不敢說話了,安靜開車。

京港文化交流文物展的舉辦地點,是在位於灣仔港灣的**會展中心。據說這是為了迎接“97回歸”而修建的大型會議中心,算是**目前最好的展示中心。如果我記得不錯,這次文物展最重要的環節——兩幅《清明上河圖》的公開對質,今天下午就是在這裏舉行。

進入市區以後,看著美輪美奐的亞洲第一都市,剛從九龍寨城逃脫的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輛私家車把我送到灣仔港灣的馬路邊,慌慌張張地離開了。此時會展中心附近非常熱鬧,四處彩旗飄舞,遠處還有舞龍和舞獅表演,人潮湧動,這其中有遊客,也有來參加文物展開幕式的市民。我還看到好幾輛架設天線的直播車停在路邊,一大群記者在調試著自己的相機和攝像機。《清明上河圖》炒作了這麼久,公眾的胃口已經被徹底吊了起來,估計半個**的媒體都跑過來了。

我朝前走了幾步,立刻被兩名警察攔住了。這不怪他們,我現在一身邋遢,頭發髒兮兮的,和乞丐沒什麼大的分別。我向警察說明情況,警察一聽是許願,連忙對著對講器說了幾句。過不多時,方震匆匆趕了過來。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方震穿著西裝,脖子上掛著個證件,耳朵裏還塞著一個耳機,相當有派頭。方震打量了我一眼,問我這幾天跑哪裏去了。我苦笑道:“九龍寨城,名不虛傳呐。”

方震眉頭一皺:“這幾天警方把**翻了個底朝天,想不到居然藏在那裏,難怪找不到。”

“請你快點派警察去。那裏還有一個人,為了掩護我逃走他一直在阻擋追兵。”我焦急地催促他。

“誰?”

“藥不然。”

方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然後說:“我先帶你去見劉局吧,時間不多了。”我點點頭,籌劃了這麼久,終於到了短兵相接、刺刀見紅的時候了。我們邊走邊說,很快就進入會展中心內部。憑著方震胸口的證件,一路暢通無阻。

劉局在會展中心西翼的一處VIP廳裏。我一進門,就看到他手持對講機,緊盯著旁邊臨時接過來的幾個監控屏幕。他的雙鬢看起來比原來可白了不少,這段日子除了劉一鳴,就數他壓力最大了。

劉局看到我出現在門口,眼神一喜,放下對講機迎了上來。

“小許,你來了。”劉局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眉宇間有遮掩不住的喜色。

屋子裏還有幾個五脈的人,可我都不認識。

“煙煙呢?”我問。

“她還在陪黃老爺子,我讓人放了台電視進去,可以看直播。”

“百瑞蓮那些人來了沒有?”

“王中治、鍾愛華、梅素蘭都來了,他們手裏的《清明上河圖》也已經運進來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簡單地把之前三天的遭遇說了一遍,包括藥不然的事也都沒隱瞞。劉局大手一揮:“其他事情,回頭再議。咱們要抓住主要矛盾,放過次要矛盾。當務之急,是如何準備《清明上河圖》的對質——小許,底牌你好好帶在身上對嗎?”

我一拍胸脯:“沒丟。這是從……”

劉局歎了口氣道:“本來我們有三天時間來商討你這張底牌,可沒想到百瑞蓮會用這種卑劣手段。現在沒時間,我相信你的判斷——劉老爺子剛才還打電話過來,詢問你的事情,我都沒敢說你被綁架了。”他抬腕看了看表,“現在是十二點半,開幕式是一點半開始,正式開始兩張畫的對質,大約是在兩點半,流程你都知道嗎?”

我搖搖頭。我一到**就遭遇綁架,展覽怎麼安排的根本是一頭霧水。

劉局拿起一張打印好的表格,遞給我:“兩點半,在會展中心的會議主廳,兩張《清明上河圖》同時推上台去,由第三方遴選的十位專家,將現場對兩幅畫進行鑒定。算上你的話,一共是十一位。你們十一個人輪流發表意見,指出哪幅是真哪幅是假,並闡述原因。最後統計票數,票高者為真。”

“文物鑒定,怎麼搞得跟民主選舉似的?”

“**人的主意,他們就喜歡熱鬧。哦,對了,針對你,他們還有個特別流程,一會兒導播會跟你說。”劉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鼻子一聳。我知道這是我身上的味道,有點不好意思。劉局說道:“這樣子可沒法上台,這裏有一間客房,你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就在這個VIP廳裏不要出去。時間太倉促了,我需要你在這裏好好想想,一會兒怎麼對付百瑞蓮。”

“嗯,好的。”我答道。

劉局拍拍我肩膀:“我相信你不會讓五脈失望、讓祖國蒙羞的。”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到在廳裏的正中央,是一個裝著四個輪子的超長展台。展台上是一個長方形的防彈透明玻璃罩,罩子裏攤放著一幅完全展開的長卷。

故宮珍藏的《清明上河圖》?我心中一驚,為它折騰了這麼久,可算是見到實物了。

劉局又拿出一份印刷極為精美的大畫冊:“這一份,是百瑞蓮那份《清明上河圖》的高清圖。文物鑒定畢竟不是唱歌跳舞,就算要公開鑒定,也得事先把準備做足。十位專家,在這之前都拿到了兩個版本的高清複製品,上台之前都是有準備的。你的當務之急,就是靜下心來,仔細研讀對比一下這兩幅畫,想想如何打出這張底牌。”

“那十位專家,都靠譜嗎?”我接過畫冊,擔心地問道。

劉局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意:“一半一半。”

我去VIP廳旁屬的房間裏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出來以後,床上已經擱了一套嶄新的西裝。我看看時間不多了,換好衣服,回到VIP廳。

按照劉局的吩咐,屋子裏的人都離開了,連監視器都撤掉了。這裏隔音效果非常好,門一關上,外麵一點聲音都傳不進來,異常安靜。故宮版《清明上河圖》真本就擱在旁邊的展台上,百瑞蓮版的高清複製品放在桌子上。

我看看時間,現在是一點,距離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我拿過我右腳的皮鞋,伸手在裏麵一摳,把鞋墊取出來。那張珍貴至極的雙龍小印殘片,就藏在鞋墊之間的夾層裏。這不是什麼高明的隱藏方式,但百瑞蓮並不知道我的底牌到底是什麼東西,即使他們趁我昏迷時搜過身,也不知道該找什麼才好。

我把殘片輕輕擱在桌子上,緩緩坐回沙發,雙手合十,把一切雜念都排除在外。現在整個世界,隻剩下我、殘片以及那兩幅《清明上河圖》了。

一切的障礙,都已經排除;一切的謎底,都已經揭開。現在,我要做的,就是做出最後的裁決。

故宮版的《清明上河圖》我印象極深,每個細節都記得;而百瑞蓮版的《清明上河圖》,卻是我第一次見到。雖然這並非實物,但複製得非常清晰,一切細節都能看得到。

我仔細地比較了一下,兩者幾乎可以互相當鏡子,畫麵細節幾無二致。一張是張擇端的真跡,另外一張底稿出自同時代畫院的無名畫師,又在明代被黃彪按照真本加工過一次,自然是長得好似一對雙胞胎。

我用手輕輕觸摸著兩幅畫卷的最左邊。它們都是畫到一個十字路口,戛然而止,再過去就是曆代題跋和印章了。看來仿冒者也注意到殘缺的問題,特意把贗品也截成了真本的長短。

我特意看了一下賭坊的賭徒口型,兩幅畫都是圓形,仿冒者也對這個破綻做了彌補。

看來光憑這兩幅畫比較,是比不出名堂的。

還得要看殘片。

我拿著殘片在兩幅畫卷上移動,拿起放大鏡對比,仔細地辨別起來。

殘片來自於正本,那麼我隻要找出它和故宮本之間的契合點,或者找到它和百瑞蓮贗品之間的違和點,就算是大功告成。

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畢竟我手裏隻剩下這麼一小片,而且已經燒得形狀全變。時間也非常有限,這種比較的工作量應該是以月來計算的,而我現在隻有三十分鍾不到。我拿出在紫金山拓碑的精神,沉下心去,一點點地看過去,雙眼不停地在兩幅之間掃視,終於讓我有了發現。

百瑞蓮本和故宮本最大的不同在於,故宮版被重新裝裱過許多次,除了畫心以外的原始風貌已遭破壞。而按照百瑞蓮方麵的說法,百瑞蓮本自落入王世貞的弟弟王世懋之手後,再也不曾現世,所以它上麵沒有嘉靖朝之後的題跋和印記,裝裱痕跡也比故宮本要舊。

我注意到,在故宮本的畫幅邊緣,帶有幾絲墨痕。而我手中的殘片上除了宋徽宗的雙龍小印以外,邊緣還帶了幾筆很淡很細的墨痕,像是筆掃至此的幾抹殘留。兩者看起來,十分相近。

這個發現,讓我似乎觸摸到了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把殘片放到墨痕旁邊,一點點挪動,像是給一片拚圖尋找適當的位置。我的手腕突然一抖,殘片跌落在畫卷之上。那一瞬間,我的心髒如同被火筷子貫穿,渾身為之一震。

殘片落下的位置,和畫卷上的墨痕居然能勉強對上,中間雖有缺失斷少,但大體不差。它們拚接在一起,依稀可還原半個完整的墨字。這墨字最明顯的是向右的細瘦一捺,長斜入小印,向左還有一道短撇,上麵還有一團略微出頭的墨點,看起來就像是一橫的收筆。

如果補完缺失部分的話,這團墨跡整體看上去好似是一個“下”字,上麵還有一橫。

這個奇怪的墨字,仿佛給我通了一道強烈的電流。

宋徽宗是位書法大師,他在簽名的時候,有個特點,喜歡留“天下一人”四個字,以顯出皇帝身份。而且這四個字在宋徽宗手裏,寫得極有特色:先寫一橫,然後再向下空出一段,寫上一個不出頭的“大”字。如果把上麵一橫和下麵三劃合起來看,形狀近似一個“天”字,單看下麵那個不出頭的“大”字,又很像是“下”的草體。那一橫如果單看,可視為“一”,下麵那個字去掉一橫單看一撇一捺,恰好又是個“人”。

宋徽宗隻用四畫,就把“天下一人”四個字都包括在內。這個創舉,被書法界稱為“絕押”,是宋徽宗最鮮明的特點。這個特點,劉一鳴在301醫院給我突擊培訓時,曾經特意提及,還伸手給我畫了一個樣式,我記憶很深刻。素姐講故事的時候也提到過這個細節,陰陽眼鬥刀山火海的時候,亮出《及春踏花圖》也帶有此押。

《及春踏花圖》是贗品,但它上麵的雙龍小印是真的,以常理推之,那麼小印上的徽宗絕押,應該也是真的。

現在這枚殘片和故宮本上殘留的墨痕能對出一個不出頭的“大”字,這說明宋徽宗原題在這裏的,就是“天下一人”四字絕押。那一捺寫得有點過長,劃過雙龍小印。造假者在盜挖時挖走了印記,連這個花押也帶走了一半。

這一個證據,明白無誤地證明,故宮本才是真正的《清明上河圖》,百瑞蓮本是贗品!板上釘釘!

最後一段迷霧,終於散去。漫長的求索之旅,終於到了光明的盡頭。

我雙肩輕鬆,開心到簡直想要放聲歌唱。《清明上河圖》的事情發生之後,我心中一直壓著幾尊沉重的大鼎,愧疚、焦慮、憤怒,讓我一直沉浸於灰暗的情緒中。現在《清明上河圖》終於真相大白,我胸中的積鬱頓時煙消雲散,一下子感覺渾身輕快得不得了。

我站起身來,興奮地在屋子裏走了幾步,又轉回去再驗證一遍,唯恐隻是空歡喜一場。驗證的結果讓我很滿意,殘片與故宮本上能很完美地拚接出“天下一人”真跡,理論解釋也合情合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