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鳳凰山下的意外發現(1)(1 / 3)

這是一座位於通縣的老舊四合院,旁邊就是永定河。門口擺著兩尊磨得看不清形狀的蹲虎石墩,門楣上還殘留著纏花紋路,看來是座前清的老宅子,原來的主人身份恐怕不低。

可惜任當年如何風光,如今也成了雲煙。這宅子曆經多變,門前殘破斑駁,東一道煙熏火燎的痕跡,西一片沒抹幹淨的“**”標語,牆邊一溜兒垃圾筐,還有輛沒輪的破自行車斜躺在大竹笤帚旁邊,前擋泥板高高翹起。

大門是兩扇刷了黑漆的木門,漆挺新,門板上卻溝壑縱橫,看來頗有年頭。我站在門前,抬起手臂,心髒幾乎要跳破胸腔。

門的那一邊,就是老朝奉。

我與他隻隔著一扇門板。

我們許家三代跟他的恩怨,在今天即將一次結清。

我伸出手臂,朝前輕輕一推,門虛掩著,一推就開了。鏽蝕的門軸發出生澀吱呀的聲音,仿佛在提醒主人有客上門。

門後的照壁已被拆掉了,還剩下半截殘垣。我一進門,便能把整個院子盡收眼底。院子不大,最先注意到的是院子正中立著一棵槐樹,這槐樹被雷劈毀了一半,剩下半截歪歪扭扭的枝幹向天空伸展,像極了一個巨人高舉雙手大聲呼救。

看這槐樹的粗細,想來得有幾百年壽命。老北京一般不在院子裏種槐樹,不吉利,但也有句話,叫“院有古槐,必是老宅”。能有這麼老的槐樹,這宅院來曆應該不一般。

一個人站在槐樹前麵,背對著我仰望樹頂,像是在欣賞一幅後現代油畫。他個子挺拔,比我高出足有一頭,西裝筆挺平整,一絲都沒起皺。

奇怪的是,看身形他的年紀並不老——這不可能是老朝奉。

這人聽到我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我第一個反應是驚訝,忍不住大喊一聲:“藥不然?”可當最後一個字滑出口之後,我意識到認錯人了。

他的相貌和藥不然有八成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藥不然無論何時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浪蕩模樣。而眼前這人麵色木然,眉間有三道淡淡的川字皺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

“你不用找了,這院子裏沒人,老朝奉不在這裏。”

他對我說道,很標準的普通話,一點京腔痕跡都沒有。我急忙環顧四周,果然兩側廂房裏都靜悄悄的。我不敢相信,親自鑽進屋子裏找了一圈,裏麵擺設很整潔,但空無一人。

我一下子怒氣翻湧起來。這怎麼回事?我花了如此之大的代價,好不容易要見到老朝奉,這個橫裏闖入的家夥憑什麼來指手畫腳?

“你他媽到底是誰?”我怒吼道,攥緊了拳頭。

他扶了扶金絲眼鏡:“你果然和傳說中一樣容易衝動,許願。”

“別轉移話題!你到底是誰?”我上前一步,氣勢洶洶。

他不閃不動,語氣一點起伏都沒有:“第一次見麵,我是藥不然的哥哥,我叫藥不是。”

藥不然的……哥哥?!

我不由得仔細端詳了他一下,對方的表情冷冽而漠然,像是塊冰。我從前依稀聽藥不然提過,他有個大三歲的哥哥,對古董行當沒興趣,很早就被家裏送去美國了。這哥倆風格差異可真不小,除了相貌相似,沒一個地方相似的。

可是,藥不是為什麼突然回國?為什麼突然出現在老朝奉的院子裏?難道他也是老朝奉的手下之一?

一念及此,我不由得心生警惕,退後兩步。藥不是開口道:“我也剛到不久,老朝奉應該是提前離開了,我沒有見到。”

他說得坦然,但可把我給氣壞了。原來是這麼回事,老朝奉本來隻約了我相見,一看居然有一個外人先跑過來,以他的警覺性,自然是立刻抽身離開——我人生中大概最重要的一次會麵,居然被這不相幹的人攪黃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在哪裏見麵?”

“我一直在監聽你的電話。”

我顧不得風度,一把揪住藥不是的領帶:“這是我許家恩怨,你來瞎摻和什麼?”

藥不是個子高,被我把領帶往下那麼一拽,整個人朝前彎下腰。他就這麼俯視著我,一字一句:“我爺爺因為老朝奉被迫自殺,我弟弟成了通緝犯——你說這事跟我有沒有關係?”

我的手一顫,倏然鬆開他的領帶。

是啊,老朝奉害的可不隻是我許家一家,藥來受他脅迫,就死在我麵前;藥不然就更別說了,我至今也不明白他為何投靠老朝奉。他們藥家兩代中堅一死一叛,可以說是元氣大傷。

我盯著藥不是,想從他眼中看到複仇者特有的憤怒,但我隻看到平靜,死寂般的平靜。

藥不是後退一步,把領帶重新捋平,語調不急不緩:“家中如此巨變,旁人都靠不住,隻好我親自回國來解決。”說到這裏,他扶了扶鏡框,冷冷道,“我必須指出,許願,你真是令我失望。”

我略感愕然,不知他為何這麼說。

“剛才一提老朝奉,你就急吼吼的像個瘋子,完全失去了冷靜。以你這種心態,就算真見到老朝奉,又能報得了什麼仇?”他的話就像一根根標槍投過來。

“說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低聲咕噥。

“你重返五脈後的一切行動,我都仔細研究過。《清明上河圖》那件事情,你急於找老朝奉報仇,自己犯渾衝動,才一腳踏入百瑞蓮的陷阱。我以為你會因此長點教訓,可剛才你的表現證明,根本沒長進!”

我忍不住反唇相譏:“把老朝奉驚走的人,可不是我。”

藥不是道:“即使你見到了老朝奉,然後呢?你認真想過沒有?”

他這一句話,一下子提醒了我。先前我沉浸在即將見到老朝奉真麵目的激動中,還沒顧上想清楚,一旦見了麵,要怎麼和他了結恩怨——到底是扭送當地派出所繩之以法,還是手刃元凶?

我不吭聲了,藥不是繼續道:“你有沒有想過,老朝奉這麼狡猾的人,怎麼會主動現身邀你見麵?他絕非良心發現,必然有所圖謀。你這點都想不透,就慌慌張張跑過來,隻會一頭栽進陷阱裏,重蹈《清明上河圖》的覆轍。”

他的聲音冷峻透徹,如同一把手術刀,一刀刀地削去我的僥幸。我被他批評得有些惱火:“這與你無關!”

藥不是眉毛輕抬:“怎麼沒關係?你得和我一起去把老朝奉給揪出來。我的搭檔,可不能是個白癡。”

我一時無語,這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和他弟弟一脈相承。這才見麵不到十分鍾,他擅自監聽我電話的事還沒說清楚,倒已經開始挑剔起我的素質來了。

“神經病!”

我甩下一句話,轉身朝門口走去。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一個莫名其妙的提議。我若是二話不說就聽他的,才是失心瘋了。

“你不想抓到老朝奉?”

“這個我自己會想辦法。”

“難道你也不想搞清楚,我弟弟為何出賣你?”藥不是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我邁出門的動作僵住了,像被一根繩子牽住了腳脖子。

藥不然現在是我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一個謎。如果說老朝奉是我要了結的仇恨,那藥不然就是我急需解開的心結。他確實背叛過我,但也救過我。那家夥玩世不恭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心思,我從來沒搞明白過。

藥不是輕輕歎息了一聲:“他到了今天這步,我也始料未及。這家夥到底什麼打算,我這個做大哥的,從來沒搞明白過。我們兩個聯手,也許可以弄清楚。”

我心裏猶豫了一下,這個提議聽起來很誘惑。不過我轉念一想,這大概是藥不是的策略,我可不能被他控製了談話的節奏。

一個憑空出現的家夥,一份突如其來的邀請。我雖然魯莽,可也不至於如此輕信。

我沉思片刻,轉過身來:“這件事太大,光我們兩個可不夠。今晚家裏有個聚會,五脈聚齊。你有什麼想法,不妨到那時候提出來,大家群策群力。”

今晚五脈確實有個聚會。老朝奉的實力深不可測,想要抓住他,必須要借助五脈的力量才有可能。

不料藥不是“哧”了一聲,一臉鄙夷地搖頭:“藥家的公道,我會討回——但不會指望他們,那些家夥沒有一個靠得住。”

我雙眼一眯,這可有意思了。聽藥不是的口氣,顯然是打算甩開五脈單幹。可我記得,他根本不是混古董圈的。一個常年在國外的外行人,想單槍匹馬挑戰老朝奉?

虧他還說我有勇無謀,我看他才是不自量力。

藥不是似乎無意解釋,他揮了揮手,甩過一張名片來:“我這次回國,五脈幾乎沒人知道,我對無聊的聚會沒有興趣——如果你改變了想法,就來華潤飯店找我。”

說完之後,藥不是轉過身去,繼續仰頭欣賞著那一棵扭曲古怪的槐樹。不知道他看什麼看得如此入迷。

我長長歎了口氣,來的時候滿懷期待,沒想到結局會是如此莫名其妙。帶著遺憾和憤恨,我走出了這座宅子。老宅邸的門“吱呀”一聲關起來,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一個人和半棵殘破的槐樹。

邁出院子,我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一個古老的風水故事。

一個富商在院子裏種了棵樹,沒想到接下來家裏卻災難連連。一個路過的風水先生說您這院子,不吉利啊,院中有樹,乃是一個“困”字。那富商一聽大驚,慌忙把樹給砍掉,但還是老出事。風水先生說,您把樹砍了,院裏隻剩下人,豈不成了一個“囚”字嗎?

這一院一樹一人,豈不是我身後那座老宅邸的格局麼?我不是迷信,但這次老朝奉沒見到,卻一頭紮進這樣的風水格局裏。

困、囚二字,莫非真的是什麼預言?

五脈聚會,並非一個托詞。當天晚上確實有一場家宴,名義是迎接《清明上河圖》順利歸京,劉局牽頭,召集五脈成員慶祝一下。

劉局為了攢這一局可是煞費苦心。《清明上河圖》的風波是我惹出來的,五脈中很多人對我十分不滿,借這次機會,也算是彌合一下矛盾,為許家重回五脈鋪墊一下。

可惜幾位家中重要人物都缺席:藥來去世,黃克武在**養病未歸,劉一鳴身體不太舒服。煙煙因為要照顧爺爺,也一直留在**。結果偌大的一個席麵上,我的熟人除了劉局,就隻有青字門的沈雲琛,其他都是各門的小輩,說不上什麼話。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雖然劉局在席間高談闊論,極力想把氣氛弄熱絡點,但我跟這些出席者之間實在沒什麼好聊的,敬了一輪酒後,基本就是各吃各的,席間氣氛有些尷尬。

在座的人裏,沈雲琛輩分最高。她對我態度還不錯,一見麵就送了我件道光年的檀木小葫蘆掛飾,說可以逢凶化吉。葫蘆上下兩截,各刻著“稱”“許”二字,不值什麼錢,彩頭倒好,也是花了心思挑選的。

青字門沈家在五脈裏不是大宗,以木器為主營,所以無論是佛頭案還是《清明上河圖》風波,沈家都沒參與。除了有一位沈君跟著老朝奉混之外,青字門一直置身事外,存在感不是很強。正因為如此,我能跟沈雲琛平心靜氣地聊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