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早就知道舒玥的興趣愛好和尋常女生不太一樣。
他夏天的時候遇見過她一次,吃完晚飯回寢室的小道上,她抱著把木質吉他坐在過道旁,唱《遙不可及的你》。
夏季傍晚時分的天氣仍散著餘熱,天空湛藍澄淨如水洗,粉紫色夕陽墜隱在建築物身後,少女低眉斂目,開嗓撥弦間,周遭圍滿了人。
大概是她們社團自己舉行的什麼活動,前一個男生剛從那把高腳椅上下來把吉他遞給她。
男生坐過的椅麵刻意拔高過一截,她坐上去,一條長腿竟也穩穩的支著地。
藝術係女生都長得漂亮,人手握三兩項特長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但見係裏的女生彈吉他,林澤那天是頭一次。
寢室裏的人急著帶飯,柯鬱拎著餐盒自顧自地往前走,見林澤沒跟上來,他從手機裏抬起眼,一回頭,見人隔著人群直勾勾地盯著一女生彈吉他的方向。
林澤這兩年談過的戀愛不算少,外人看覺得浪蕩,但身邊的人知道,這人沒有一段感情維持能超過三個月。
真愛人人都想遇見,但不是人人都能擁有一段感情談永久的那份幸運。
那些段感情裏有追他的,也有林澤主動出擊的,但無一例外,最後都以遺憾告終。
說他不會談戀愛,他深諳渣男的一切套路。
懂情調會說話,和女生在一起的時候,儀式感和行動上永遠完美的讓人挑剔不出一絲錯誤。
說他會談戀愛,他在一段感情裏又總是缺少了那麼幾分耐心。
以至於每次分手的時候,和他交往過的那些女生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柯鬱覺得這人是個沒心肝兒的混不吝。
愛己多過愛人。
唇角邊永遠都掛著淡淡的笑意,一副漫不經心的閑散模樣,實則內心裏築起了層厚厚的牆。
他一直覺得,林澤談過的那些戀愛用於打發時間高過於精神上的需求。
而他能給予那些女生回饋的,隻有豐厚的物質和短暫的、用於儀式感上的真誠。
至於更多的,比如真心,比如發自於心底裏滋生而出的愛意。
他拿不出,也沒有。
所以當柯鬱回過頭,看到他隔著厚重人群目不轉睛地遙望人群裏那個彈吉他的女生得那一霎,內心是極為詫異的。
可能連林澤自己也沒發現,他那一刻的目光裏有迷戀,也有欣賞。
直白,赤.裸,不加掩飾。
手機揣回兜裏,柯鬱往後倒退了幾步,退回到林澤身邊,視線和他一起望著人群方向。
在他旁邊冷不丁開口:“這是老易他們班的舒玥吧?”
林澤沒說話,隻分出視線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
神色淡淡。
柯鬱瞅著他,有幾分投降的意思:“之前係裏出模特總有她,記住了。”
他們這些人的關係好,舒玥是易楚辭帶的班級裏的班長,平時係裏麵的大小活動也沒少參加露麵,柯鬱知道她不足為奇。
一首民謠過半,人群裏爆發出掌聲,有男生圍在那周圍叫嚷起哄。
柯鬱和林澤隔著人群遠遠站著,他往林澤身邊又湊了湊,吐字在他耳邊,像是在說悄悄話:“喜歡?”
“彈吉他的女生咱們院裏是挺少見到的。”
林澤沒說話讓柯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萬花叢中過的兄弟動了真心不容易,手裏給人打包的餐盒暫且拋到腦後,柯鬱一隻手搭到林澤肩膀,視線看著人群,給他出主意:“這女生和老易女朋友關係好吧?你和老易這關係,要個微信還不是分分鍾鍾的——”
最後一個“事”字沒說完,林澤往前挪開半步,讓柯鬱原本搭在他肩頭上的手肘撲了個空。
他比柯鬱高出半個頭,為了舒服,搭他肩頭時柯鬱墊著腳。
如此一來,柯鬱重心不穩,往前一個踉蹌。
差點撲倒。
林澤毫無愧疚之心,往人群方向走,隻留下一句:“多操心你自己。”
“......”
那附近有一個垃圾桶,離人群隻有半米遠,也是這個時候,柯鬱才注意到,這小子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燃起了根煙。
林澤單手插在褲袋裏,站在垃圾桶前一口一口沉默抽掉手中剛點好的煙。
他這位置選的絕佳,前麵站著的是一對情侶,女生個子稍矮,剛好留出空隙夠他完整的看到人群裏的舒玥。
像是為了掩飾什麼,也像是故意在和自己心裏的想法較著勁,他大部分時間垂頭沉默的抽煙盯著麵前的垃圾桶,偶爾忍不住的時候,會抬頭借著人群看她一眼。
失控的是,那一支煙的時間裏,他好像時常忍不住。
不可否認,人群裏麵的舒玥,閃著耀眼的光。
一如去年那個冷風蕭瑟的深秋夜,兩人坐在木質長椅上,並排吸完一支煙,借著路燈燈光,他看到從她嘴裏吐出一個個漂亮的煙圈時同樣的感受。
特別,驚豔。
還有那次在KTV裏麵的粵語對唱。
舒玥這人,身上有種看透這俗世的清醒感。
內裏冷淡高傲到不可一世,偏偏又努力熱烈的活。
......
一首民謠唱了兩個來回,加了時長,那支煙結束的比民謠早,林澤慢吞吞地吸完最後一口,吐出煙圈的時候,聽舒玥唱到詞裏麵的那句:
——“我把執迷不悟感動了我自己,你卻還是一樣遙不可及。”
舒玥說話聲音很好聽,唱歌時也有自己的獨特音色。和唱粵語歌曲時的爛漫感受不同,她唱民謠時聲音嘶嘶沙沙,像是從嗓裏深處發出,有種淡淡的悲涼感。
煙徹底燃到末端,快要燙了手。
林澤把煙頭滅在桶裏,轉身離開人群方向。
剛剛他們站的位置旁邊就有垃圾桶,回去時會遭到柯鬱的打趣林澤已經想到。他拿出提前想好的說辭,理直氣壯:“那邊的垃圾桶更幹淨好看。”
“......”柯鬱想說您一大老爺們能不能誠實磊落點兒,喜歡上了又不丟人,但沒等八卦,寢室裏讓幫忙帶飯的那同學抵不住饑餓來了電話催促。
兩人掛了電話往回走,林澤落後柯鬱兩步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
歌曲結束時,他沒忍住回頭看了眼。
那邊人群稀稀拉拉的已經散開,剩舒玥自己坐在位置上調弦,林澤想要撤回視線的那一刻,她突然抬起頭,兩人視線隔著半空相撞上。
隻一秒的時間,她像是沒看到他,若無其事地垂下頭,繼續自己手中的事情。
她那天和今天差不多的穿著。
修身牛仔褲包裹著一雙長腿,上麵著一件短款針織掛脖吊帶。
夕陽在她身後緩慢落幕,顏色濃鬱漂亮得像是美術生手中一個不小心打翻了的調色盤。
稍有不同的是,現在又是一個深秋。
她身上的掛脖吊帶換成了淺杏色的針織貼身打底,腳上的白色帆布鞋也換成了颯氣利落的皮靴。
隻剩下最後一個球了。
舒玥以微微高出的分數領先於他。
這場比賽的勝負已成定局,但少女手架姿勢標準,站立時右腿繃成條直線,眼睛仍牢牢盯緊球心。
伴隨著“砰”地一聲,最後一杆打出去,場內傳來夏星和苟鵬的雙重歡呼叫好聲。
夏星興奮的直接從椅子上蹦下來。
林澤站在一旁往杆頭上抹巧粉,對於這個結果,他的內心並不驚訝,甚至生出種詭異的自豪感。
反倒是舒玥自己,仍然保持著先前推球的姿勢,像是未能從情緒裏及時平歇。
視線一偏,林澤一眼掃到她因彎腰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柔軟的腰肢。
腰窩深陷,兩手輕輕一掐就能握住。
她那上衣本就是短款,服裝姿勢的加成加上完美的身材比例,往下輕輕一掃,入眼看到的,就都是她那雙長而直的腿。
未等他收回視線,舒玥緩慢起了身。
兩人視線轉而對上。
夏星和苟鵬已經安靜下來,幾雙眼睛不約而同的都看著中心的兩人,空氣中散著沉默。
手裏的動作不自覺停下,巧克粉塊扔到一旁,林澤一隻手插回到褲袋,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摩擦著杆身。
他看向舒玥的視線裏有願賭服輸後坦蕩蕩的清明,夾雜著些舒玥目前尚未看清的自豪與欣賞。
視線相對,他語速輕而緩慢地道:
“我輸了。”
-
舒玥沒想到能在這裏也能見到丁黎。
剛剛那一局是場險勝局,她自己心裏最清楚。
局結束,腦子裏一直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球杆歸還回去的時候,才注意到手心裏早已經被汗密密浸濕。
不是什麼大張旗鼓值得重視的比賽,但莫名就是不想輸。
想贏。
還想要贏得漂亮。
台球廳裏易楚辭教夏星一些入門級別的技巧,她坐在一旁看的百無聊賴,汗液在掌心裏黏膩的難受,她索性走出來透透風,順便到洗手間洗個手。
結果剛走到拐角處,就撞見了眼前的這一幕。
——分手後女生苦苦挽回,追求糾纏前任的苦情戲碼。
主角是丁黎和林澤。
她到了的時候這出戲已經演掉一半,兩人該說的話都說完,似是被拒後不甘心,丁黎情緒稍顯激動,往前踏出一步,想拽林澤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