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厘涼的風寒並沒有因為少女喂了藥而好轉。
相反, 他身上有饕餮之毒,對於藥物反而要更為謹慎,不能隨意服用。
可昨晚上, 沅沅喂給他的藥, 他卻一滴不剩地全都喝完了。
結果可想而知, 他今日看上去比之昨日都還要更加精神不濟。
少年是被人用針紮醒來的。
盡管知道他現在更加需要休息, 但範湍也從來不敢忤逆於他,以為他好的名義敢擅自隱瞞於他。
“殿下, 沅沅姑娘這次出門的時候,帶走了藏在櫃子裏的包袱。”
她將包袱藏在了馬車坐凳下麵,這一次抱著什麼心思出門,也許隻有她自己清楚。
但……她答應過要陪他過生辰的。
“人呢?”
風寒加劇以後,少年的嗓音沙啞得不像樣, 聲音恍若極難發出。
範湍聽到這話,臉色愈是僵硬。
“暗中跟著沅沅姑娘的那兩個暗衛去了旁處,所以,並沒有及時跟住人……”
沅沅出府的同時,寧蘭楚也失蹤了。
天子派來的那兩個宮廷暗衛生怕擔責,就想將三皇子府的人也一同拉下水,以天子的名義讓暗中保護沅沅的兩個暗衛也一起去尋找寧蘭楚。
弄丟了寧蘭楚,他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畢竟天子為尊, 三皇子想要繼承皇位, 就必須要順服天子。
於是守在沅沅身邊的暗衛抱著一絲僥幸, 想要討好天子的人的同時,離開了少女身邊,一起去尋找對三皇子更為重要的寧蘭楚。
那些暗衛之間的勾心鬥角,鬱厘涼卻沒有興趣想要知道。
“那兩個暗衛, 各斷一臂。”
“那聖上派來的暗衛……”
鬱厘涼麵無表情地吐出了兩個冰冷的字眼:“殺了。”
殺了天子派來的人,勢必會觸怒天子。
這也是那兩個暗衛的囂張底氣所在。
可惜他們高估了少年想要得到皇位的心思。
也低估了他的殘忍。
抽屜裏一封未曾開啟的信被鬱厘涼兩根手指輕輕拈起。
這是碎花當日交給他的信,他打開來看了一眼。
上麵是沅沅寫給他的信,她在信裏告訴了他兩件事情。
一是她不喜歡他,三是她希望可以和少年相忘於江湖。
上麵的日期是兩個月前。
鬱厘涼垂著眸,再一次將信紙收了起來。
兩個月前,她想離開他,被年高給抓了回來。
得知了少女蟄伏了月餘之後,也許又一次逃離他的消息,鬱厘涼並沒有著急要出府去,而是不徐不疾地下了榻,讓人為自己更換一身幹淨的衣服。
他派出去的人手就猶如蛛絲一般,千絲萬縷地滲透出去。
而他就是這千絲萬縷的蛛絲源頭,任何一人得到了線索,都會立刻送回三皇子府。
果不其然,在少年換好衣服坐上馬車的時候,範湍便已經把沅沅所在之處準確地報了出來。
“殿下……”
臨出發前,範湍反而遲疑,“倘若沅沅姑娘騙了殿下……”
鬱厘涼麵無表情地從糖罐子裏慢慢取出了一粒糖丸,含入舌尖。
酸甜的山楂糖在舌尖繼續融化出香甜的滋味,一點一點化去他口中苦澀。
他垂著眸,語氣極淡:“不會。”
她昨天還說過,會心疼他的。
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上隻有在靠近崖頂的地方才長出了那麼一撮不知名野草,卻襯得周圍更加山石嶙峋,蕭索鋒銳。
就這麼翻滾下去,運氣好的話,可以獲得一份被削成碎肉和骨渣的套餐大禮包。
但沅沅卻覺得很詭異,特別詭異。
首先跳崖的劇情在莫西風的幹擾下提前了……
其次,他那麼沉迷寧蘭楚,別說傷害寧蘭楚一根頭發,若沒有個萬全之策,恐怕也根本舍不得將寧蘭楚置身於險境之中。
不然要是繩子真的一個失誤不小心就斷裂了,他憑什麼保證寧蘭楚能存活下來?
沅沅一邊坐在地上恢複體力,一邊總感覺自己隱隱約約就要想到了,偏偏又好似還漏了什麼細節。
一旁寧蘭楚終於慢慢回過神來,不可置信的同時,卻也不敢再大聲嚷嚷。
“嗚嗚,我們從前姐妹一場……”
“我要和你澄清一件事情……”
沅沅頗有些麻木地對寧蘭楚道:“其實我比你小一歲。”
所以她以後真的大可不必一口一個姐姐地叫沅沅。
當初認姐妹的時候沒問過沅沅的意願就算了,誰讓沅沅當時還是她家丫鬟。
但沅沅也從來沒見過認姐妹的就隻是一廂情願地認別人做姐姐的,連年齡問都不問一聲。
寧蘭楚感受到臉上腫痛,眼淚掉的更歡。
“你為什麼不說出來,你不說出來,我……我才會誤解的呀……”
沅沅心很累地回答,“我說不和你做姐妹你答應了嗎?”
她非要覺得沅沅一個丫鬟和她做姐妹是沅沅的榮幸……
還把沅沅的拒絕全部都當做是自卑,遇上這樣一個女士,沅沅能有什麼辦法。
寧蘭楚明顯一噎。
沅沅卻真心實意地希望寧蘭楚這次能聽得懂人話。
“還有,你才昏過去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你就覺得我這瘦胳膊瘦腿的能有能力把你扛上山?”
“我要害你,直接在你醒來之前把你推下去不更簡單?”
“寧蘭楚,你睜大眼睛看看……”
少女細細嫩嫩的雙手上傷痕累累,在白皙的皮膚上看上去更是顯得觸目驚心。
這些傷有些是沅沅在爬上山的過程中摔倒的,也有拖拽寧蘭楚時,甩到磕到的。
寧蘭楚咬著鮮潤的唇,“我、我本來什麼就不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
話未說完,寧蘭楚卻被少女分外用力地一把拎住了領口。
沅沅深呼吸,努力壓抑著自己因為長期過於壓抑導致耐心幾乎要消耗到臨界點的心情。
“寧蘭楚,我是救了你,不是害了你,而你卻教會我一個道理。”
“那就是害人的未必會付出代價,但救人,尤其是救你,就一定會遭到報應。”
沅沅泄力地鬆開了手,寧蘭楚登時柔若無骨地跌坐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卻似乎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不遠處有腳步聲出現,很多很多,且越發逼近。
沅沅歎了口氣,她知道,來不及了。
她剛才跑的話,就會迎麵撞到這些人,結果都是一樣的。
況且沅沅為了救下寧蘭楚,從半山腰上一口氣跑上山就已經把力氣全都用完了。
然後再把寧蘭楚一個和她自己差不多重的人用細細的雙臂愣是從懸空的地方,忍著精神和體力上的雙重壓力把人撈上來,她現在渾身上下汗濕的跟洗過澡似的,確實也沒有什麼力氣再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