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
奔波數日, 仇疑青難得此刻清閑,和葉白汀一起,在房間裏等待申薑歸來, 為本案添上最後一點細節證據,若事情順利, 申薑回來的早,還能直接押人上堂, 徹底在今日了結本案。
結果他們這邊還沒動作,先收到了瓦剌使團的邀請——
對方派了人過來傳話,請他去喝酒。
說是在京城停留有一個月了,有幸見指揮使瀟灑威武, 就是還沒一起吃過飯, 總覺有些遺憾,今次酣暢酒宴,少友一人,頗覺可惜,若是指揮使不介意的話,可願賞個臉?
葉白汀看著燙著金邊的邀帖,感覺對方有些陰陽怪氣,就差直接放話說,我們要縱情享樂, 還想拉你下水,你敢不敢來?來了就是和我們一樣的人,以後別想驕傲高貴壓人一頭,不來,就是害怕我們的手段,沒有自信能解。
仇疑青看著小仵作近在咫尺的臉:“可想去?”
“為什麼不去?”
一力降十會, 葉白汀知道仇疑青本事,這男人絕不會怕,既然不存在危險,所有危機狀況都有解,他當然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別人送上門的機會,多看看好像沒什麼不好?”
仇疑青:“去換衣服。”
案子查到現在,基本事實邏輯已然清晰,但哪怕你把所有證據擺上了,對方也不一定乖乖認罪,給你想要的口供,適當施加壓力,的確沒什麼不好。
葉白汀怕熱,去屏風後換了件天青色紵絲長袍,透氣吸汗,又不失光澤,袍子樣式並不挺闊,極為柔軟貼身,因其質料輕,走動時衣角隨風翻飛,很有種飄逸之感,他本就眉目雋秀,唇紅齒白,這樣一襯,宛如謫仙。
仇疑青眼神頓了很久。
“不好看?”葉白汀扯了扯腰間玉扣,顯得腰身更細了,“扣上腰帶有些熱,不用腰帶又覺得過於隨意了些……”
仇疑青過去,將小仵作最喜歡,幾乎每日都要佩戴的玉香囊給他掛在了腰側:“好看。”
葉白汀摸著這枚小巧精致的玉香囊,微微歪了頭,眼梢一彎:“那指揮使改日再送我一個?”
這個眼神……讓人有些受不住。
仇疑青伸手蓋住他眼睛,輕吻在他唇邊:“……嗯。”
三人出門時被臨時消息絆了一下,處理了才去往使團駐地,到的時間略晚,達哈組局小宴,邀請的並不隻是他們,在場有不少熟人,比如使團副首領木雅,禮部侍郎鍾興言,大昭或瓦剌的一眾陪屬,還有蘇記酒坊的蘇酒酒。
他們到的時候,蘇酒酒正在被勸酒。
“不就是一杯酒。值得這麼矯情?”
“不然就一口,你沾個唇,大家麵子上也就過去了……”
魯明死了,幹這種事的人竟然也不缺,堂中官員下屬都是生臉,葉白汀不認識,但隨便想想也能知道,大約是鴻臚寺派過來補缺的。
和畢正合不同,這個說話聲音最高的,一看就很年輕,長臉細眼,麵白無須,說話做事看起來沒什麼底氣,幾乎每說一句話,眼神就要看看鍾興言問個示下,小心極了。
“你看看,在場都是朝廷命官,都是大人,能把你怎麼著啊?”這人見鍾興言默許,還很感興趣的樣子,似乎被激勵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情緒越來越亢奮,“姑娘別怕,來,把這杯酒喝了,別的,本官不敢許你,鴻臚寺這半年的酒單,我都訂你家的酒如何?”
蘇酒酒麵色微凜,任那瓦剌下屬手都舉酸了,仍未接那酒盞:“酒,不是這麼喝的。”
“嘿我說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倔——”
“誒,”那位官員剛要起身,就被鍾興言攔了,“人家還小,有些小脾氣正常。”
那官員就笑嘻嘻坐下了:“鍾大人說的是……”
鍾興言眉眼帶笑,看著蘇酒酒,十分和善的樣子:“這話你好似不是第一回說,酒不這麼喝,怎麼喝?若不然……你教教本官?你演示了,本官學會了,不就可以對坐交飲了?”
官員起哄:“對嘛,你總說我們不會,那你倒是教一個啊,你都不教,怎知我們學不會?我們鍾大人從少年起就精才絕豔,最是好學,保準一次就能學會!”
蘇酒酒視線微垂,掠過在場眾人惡意哄笑的臉,眸色更淡:“學不會的,你們都學不會。”
達哈就不樂意了:“你這姑娘會不會說話?什麼叫都學不會,都不會喝?老子在瓦剌,一年有半年多泡在酒裏,每兩日都要醉一回,你說我不會喝酒?我若不會喝,這天底下還有誰會喝?”
蘇酒酒眼皮微掀,看向他的視線已經不隻是淡漠,還帶了幾分諷刺:“恕我直言,您這樣的,其實最不懂酒。”
“你說什麼玩意兒?”
達哈真生氣了,瓦剌在草原以北,冬日苦寒,物資匱乏,也因於此,才無法消滅野心,總要劫掠大昭,可正是一個個寒冷漫長的冬季,造就了他們好酒天性,但凡瓦剌兒郎,沒一個酒量不好的,連帳中婦人都是,你要說琴棋書畫,糧米魚湖,他可能帶著怯,不大願意聊,可你敢說他不懂酒,不會喝酒,於他來說是侮辱!
一個沒幾兩重,風一吹就能倒的女人,竟然敢如此放肆,她就是故意的!
達哈“啪”一聲拍了桌子:“我還沒挑剔你呢,你家這破酒,別說你家,滿京城我都喝的差不多,所有都是軟綿無勁,一點都不辣喉,竟然也敢貼個酒字,不就是摻了點酒味的水麼!還說老子不懂酒,你們才不懂,你們才不會喝!來人——給我按住她,今天這酒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住手——”
葉白汀和仇疑青來的雖晚了些,卻相當及時,直接有錦衣衛過去,按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瓦剌人。
“誰敢壞老子好事!”
達哈剛要再拍桌子,就看到了仇疑青和葉白汀。
仇疑青沒什麼表情,隻聲音威重,像開了刃的刀鋒,刮得人頭皮生疼:“我大昭京城,天子腳下,達首領好大的威風。”
葉白汀跟著他往裏走,注意到蘇酒酒腕間微動,似收起了指間藏著的什麼東西……
看起來就算他們沒來得及,這姑娘也不會任人欺負。
達哈陰著眼:“未想到指揮使日理萬機,還真有空蒞臨我這寒舍啊。”
“你遞帖邀本使,不是就想本使來?”
仇疑青走到他麵前,便站著不動了,氣勢威壓。
達哈頓了頓才察覺,這人就是故意的,想讓他騰地方呢!
不管房間多大,位置多空,隻有一個主位,正所謂一山不容三虎,一家不容三主……雖這個院子暫時給使團借助,他算是主,但在大昭,他是來客,也沒有這院子的所有權,來的是北鎮撫司指揮使,人家想要這主位,就得給。
達哈心裏非常憋屈,但沒辦法,也隻能讓。
誰知他讓都讓了,仇疑青竟然還皺了眉,似乎覺得他坐過的位置不幹淨,看了眼旁邊隨侍,等那副官麻利上前,把座位重新收拾好,搬開亂七八糟的東西,才掀袍坐了過去。
坐過去還嫌不對,順手指了個小幾,讓錦衣衛搬過來,放在他右下手,叫了葉白汀:“你來坐這裏。”
達哈:……
心裏有一萬句髒話要罵!
就在這個時間點,蘇屠帶著徒弟杜康也衝了過來,三人速度飛快,根本不在乎外麵擋著的瓦剌守衛,蘇屠手中紅纓長木槍一掃,就掃開一片,直直衝著蘇酒酒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