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眼兒子,語氣似放緩和了一些,歎道:“父君知道你心裏苦,但你的苦不是為了我,是為了胤龍族的老老少少,父親兄弟!小不忍則亂大謀,你是我唯一能倚靠的血脈,亦是我們胤龍族複興的希望!豈可為了兒女私情而置複興大計於不顧!”
璟華低著頭,強忍胸口一陣強過一陣的滔天劇痛,一口鋼牙已將青紫的薄唇咬出血來。
“求父君……收回成命。”他咽下喉頭不斷翻湧的腥甜,咬牙道,“半年後,兒臣自有把握,能助……助父君完成心願,求父君將……蒄瑤婚期延後!”
軒轅広看著兒子的眼睛,狹長的鳳眸,羽睫纖長。他真的像極了他的母親,那個美麗溫婉卻又無比堅定的女子。特別是眼睛,璟華的眼睛一向深沉,就像一泓深海波瀾不驚,此時卻蒙了一層霧氣,氤氳迷蒙。有一刹那,軒轅広竟覺得自己仿佛是在透過他,而看到了她。
他語聲複更加嚴厲,“知不知道倘若婚期延後,惹來疑心,會叫我胤龍族多少對如你這般的癡情兒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軒轅広冷笑一聲,“為了一己之利,冒如此風險,我軒轅広的兒子,豈可如此自私!”
璟華勉力抬頭,迷蒙的雙眼,隻看到一代君王留給他一個決絕離去的背影。
“歇著罷!三日後,來為你兄長迎嫁!”
璟華在床上躺了兩天。
這兩天裏,他始終睜大著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任誰與他說話都置若罔聞。自受傷起一直都昏昏沉沉,一天裏幾乎清醒不了幾個時辰的人,這兩天裏竟奇跡般的,硬是片刻都未曾合眼。
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黎明。
時時都保持著清醒,卻又始終不言,不語,不吃,不睡。眼神空洞而茫然,細望去,如死水般,浸透徹骨的哀涼。
長寧與靜安憂心似焚。藥師依舊沒開藥方,不過這次,倒並非偷懶,隻是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直到長寧追出來問他討,這才勉強寫了一張,帶著憐憫的神色,說,罷了,為他減輕些痛苦也好。
他們煎好了藥,端進他房裏,他依舊沒有反應。靜安用小勺喂他,藥汁便順著嘴角往下流。再喂,便咳著,混著鮮紅的血一起吐了出來。
第三天早上,璟華喚了長寧進來。
他看似精神好了一點,讓長寧幫他更了衣。還下了床,由長寧扶著走到書案邊,坐下,示意他磨墨。
然後,璟華在一張鋪好的宣紙上,用蠅頭小楷開始寫。
他寫得十分吃力,視線迷迷蒙蒙,像罩了一層紗,雖然右手沒受什麼傷,但一直無法抑製地顫抖,令他幾乎無法落筆。有幾次寫到一半力竭,捏不住筆,毛筆滾落下來,墨汁汙了字跡,便隻好重頭再來。他寫兩個字,便捂著嘴咳嗽,有時候咳出了血,猝不及防,便灑在潔白的雲宣上,像一朵朵暈開的梅花。
從清早,直寫到將近黃昏。中間依舊是連水都沒有喝一口,長寧哭著求他吃點東西,他卻隻是搖頭。
他沒有力氣說話,隻是靠最後的一股狠勁熬著,不敢鬆懈下來,就怕鬆了這口氣,便再也起不來。
終於,到日暮西山的時候,他寫完整整三大張。都是關於“天一生水”四部各自的強項、弊端、所需裝備,以及帶隊將領的武功路數、擅長陣法、脾氣性格等等等等。
寫完後,他已完全虛脫,早上剛換上的衣服,濕了幹,幹了濕,已好幾回。他連坐的力氣都沒有,筆擱下,人竟直直地從椅子上滑了下去。長寧大駭,慌得將他扶回床上,又要去找藥師。璟華卻抓住他的手,做手勢讓他請青瀾進來。
青瀾一直就在門外守著。三天來,他也是寸步不離,心想若真的有什麼不測,他便也不管璟華願不願意,總之能第一時間衝將進去,為他輸些靈力,暫時吊一吊他這條命也是好的。
偌大的寢殿,璟華就半躺在自己床榻上,看到青瀾進來,努力地微微一笑。落日的餘暉,讓淒冷的屋子看上去似乎多了一絲絲暖意。隻是他毫無生氣的,坐
於素衾被錦中,縱是絕世的風姿,卻如即將凋敗的寒梅,透出蒼白而破碎的意味來。
青瀾隻覺一顆心沉重似有千鈞,卻不得不強做輕鬆道:“璟華,可覺得好些?”
璟華笑了笑,壓抑地咳了兩聲,指了指桌上的那三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