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邊,是雍容冷豔的天後,一貫蔑視一切的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隻是今天冷漠的眼眸晦明不定,隱有一些捉摸不清的情緒,似乎另有暗流湧動。
在他們下首,便是他的大哥大嫂,身著端正莊重的玄纁赤金喜服,豐神俊朗,霞衣珠翠。他的目光在玹華身上停留了一下,自他搬去無妄海,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大哥的樣貌倒並沒怎麼改變,隻是已形同陌路。
再然後,便是蒄瑤。她穿著嫁衣的樣子和自己想象中一樣,明豔如雨後新柳,嬌羞似初蕊含露。她和大哥坐在一起,在旁人的眼裏,想必也十分般配。嗬嗬,他禁不住又要笑自己,還想這些做什麼?他們配不配,又與你何幹?
所有人都擺出高深莫測而又耐人尋味的表情,默默注視他走過雕有吉祥八寶的漢白玉長廊。璟華的臉色蒼白,步履卻十分沉穩,等到天帝麵前的時候,清俊容顏上已冷靜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知道,那些正襟危坐的仙君天神們都在等著好戲上場,他也知道,自己眼前正對的這四個人,是他的父母兄嫂——若放在其他人家,必該和樂融融的一家,可換在他身上,所有的關係就都變得僵硬而諷刺。
但他沒空去想這個,片刻之前,他還寸步難行,現在卻已經雲淡風輕地站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少時間,那就少去想這些沒用的,集中精力把青瀾救出來就對了。
璟華一絲不苟地按天族禮儀向天帝天後行禮,淡淡道:“兒臣身體微恙,未能及時為兄嫂賀喜,還望父君及母後恕罪。”
“來了就坐吧。”天帝打量了他一眼,道:“早上讓琛華代你迎嫁,我以為病得有多厲害……”
已有膳事官麻利地替璟華收拾了食案,擺上酒菜。璟華輕咳兩聲,目光望向坐在一邊的琛華,笑了笑:“兒臣沒什麼,不過是受了點小傷。是三弟體恤,不忍我奔波。”
他拿起酒壺倒了一杯,走到玹華麵前,笑道:“可今晚是大哥的大喜之日,璟華怎能不來?”他根本連一眼都沒有去看蒄瑤,“我們兄弟已經有一千五百年未見了吧,我先先幹為敬,祝大哥大嫂龍鳳呈祥,比翼雙飛!”
玹華默默地舉起酒杯,默默地喝幹。
璟華目中一凜,這就是自己的大哥麼?兄弟一千五百年未見,竟沒有絲毫動容。而大喜之日,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上,不僅僅是冷漠,簡直是麻木到了極點!璟華心中一痛,他的樣子,既無悲,亦無喜,就像是一尊五官完美的雕像,沒有任何情緒。縱然自己和蒄瑤勞燕分飛,情傷難耐,也絕不會是這般模樣!
大哥到底經曆了什麼?
這一千五百年裏,他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而蒄瑤在以後的日子裏,就是要整天麵對這樣的一個人嗎?
他接著便聽到了蒄瑤的聲音,她儀態萬方地站起來,倒了一杯酒恭敬地遞給他,語聲冰冷,卻每個字都無懈可擊,“蒄瑤敬二殿下一杯,日後還請二殿下多加提點。”
她應該已喝了不少的酒,臉頰已染上霞色,雙眸氤氳似水,唯語聲冰寒。
璟華看著她,笑了一笑,不動聲色地咽下那杯酒,“這個……咳咳咳,這個自然。”他別過臉去,捂著嘴咳了好幾下,遂又笑道:“抱歉。”
那杯酒入喉如刀,生生割斷了兩個人最後一點脆弱不堪的情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個人的故事最終就這麼收場,她改口稱他二殿下,他對她說一句抱歉。
不知是絆到了什麼,璟華的身子虛晃一下,還沒等人察覺,他又立刻挺直了背脊,似乎剛才那一晃,晃的是別人自己的眼,與他毫不相幹。
他並沒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徑直走到天帝天後的麵前,長身玉立,翩翩微笑道:“兒臣聽聞青瀾魯莽,衝撞了父君與母後的雅興,怪兒臣管教無方。”
他頓了頓,依舊笑道,“隻是今晚乃大哥大嫂的良辰吉日,不宜動氣,還請父君母後看在兒臣薄麵,繞過他這一次。待明日回到營中,兒臣定重重責罰。”
天帝臉上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似乎很滿意兒子這麼快就切到正題,微微頷首,示意將青瀾帶上來。
青瀾被捆仙索綁了個結實,身上已皮開肉綻,血跡斑斑,但臉色倒是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