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湖裏睡?”
“嗯啊,湖裏涼快,我睡著舒服。”阿沫理所當然。
璟華莞爾,好氣又好笑,自己竟忘了這小丫頭是一條小龍,岸上睡著熱,跑湖裏涼快下再正常不過。
他笑著搖了搖頭,喟然一歎。
這一歎,他歎的不是阿沫,而是自己。關心則亂,什麼事情凡是跟她扯上關係,自己的理智就全不管用了。其實他潛意識裏也知道不會有事,但就是不敢冒險,一點點也不行,必須要百分百牢牢地把她拴在身邊,確認她安全才好安心。
他伸手撩開蓋在她臉上濕漉漉的頭發,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很熱嗎?大約是我把你蓋得太嚴實了。”
他自己怕冷,就覺得她也會冷,用被子把她捂得嚴嚴實實。
“璟華。”
“嗯?”
她的聲音不似以往那般清麗爽快,有一種思慮很久後才開口的決心和堅定。她低著頭,頓了很久,帶著三分羞澀,卻每個字都很清晰,“璟華,你也要開心。沫沫也是……看到你笑,才會跟著開心的。”
她說完了,才敢抬頭看他。他笑了笑,卻什麼都沒說。
四周有片刻的沉靜。
璟華扶著船舷,慢慢站起身子,淡淡道:“我去艙裏拿手巾,幫你把頭發擦一擦。”
阿沫看著他,有點不知所措。
他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麼?還是聽到了,卻沒有聽懂?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呢?是自己說得太含蓄了?可是方才在酒樓裏,他自己不也是那麼說的麼?難道他的話不是那個意思?自己誤會了?
她的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移動。突然,她目光一滯。
他的背影頎長而挺拔,雖然清瘦,但肩膀很寬,衣服因為濕了,緊貼在身上,更顯出流暢而緊實的肌肉線條,帶著男性的陽剛之美,令人血脈賁張。
隻是他背部的衣衫,在龍脊三寸三分處的位置,沾了一團血色。因是白色的外衫,那血汙尤為明顯,大小約寸許,邊緣的血色略淡,仍繼續往外滲染著。
她突然明白了。
璟華不過去去就回,他回來時,看到阿沫還坐在原來的地方。他笑笑,蹲下去,替她擦頭發。
她的頭發又黑又軟,還天生帶著卷曲,每次洗好頭發,就這麼披散著,可以垂到腳踝,像一條最漂亮的黑絲絨緞子。如果再夾上一個珍珠的小發夾,就像夜空裏閃閃的北極星。
以前一直泡在水裏,從來都不用擦。但璟華說現在到了岸上,洗完頭發就要及時擦幹,不然即便是神仙也容易著涼。她很懶,他說歸說,她聽了就忘。於是每次都是他來幫她擦。
她頭發長,他的耐心卻好,一縷縷全都仔細擦過,最後整理好了,輕輕放在她肩膀一邊。
平時這個時候,她會大大咧咧說謝謝,偶爾發起瘋來,還會在他臉頰上偷偷飛快地親一下,然後跑掉。
但今夜,她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璟華,”她問:“你就是那個故事裏的男孩嗎?”
他的手一滯,卻沒有做聲。
她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背,虛撫那處傷口,“疼麼?”
“你知道了?”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的,猜不出什麼情緒來。
“嗯。”
沉默片刻,他突然笑了一下,輕輕道:“我本來以為能再陪你走一段的。走到東方淨琉璃世界,再和你分手。”
她感覺有點懵。
怎麼就要分手了呢?
自己不是好好的在船艙裏睡覺麼?怎麼醒來就一下子變成要分手了呢?
她覺得一下被抽空,之前的記憶有點混亂,一片片斷層,怎麼使勁都連貫不起來。那個湖水,好像真的是有點太涼了。自己才泡了一會兒,就連腦子也不會轉了,整個人木木的。
他是璟華麼?是那個始終清雅如玉、對自己低眉淺笑的人麼?是那個在紫竹林中悉心教導,對自己溫言寵愛的人麼?是那個攜手徜徉江湖,與自己萬裏共舟的人麼?
不,嗬嗬。他不是。
他是那個故事裏的男孩。
他愛的是另外一個女孩,幾千幾百年前就開始了。
他們青梅竹馬,他們男才女貌,他們天經地義。那時候,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在西海的哪個角落裏吹泡泡呢。
他那麼愛她,甚至連最最珍貴的貞鱗,都毫無保留地交給她。
隻是,他們的故事悲劇收場。他最後沒有得到她,落下一個至今難愈的傷疤。
他一定很疼,是為了她以外的,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