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華這才回過神來。“不用……她,她已經走了。”他剛要開口,卻迸出一長串的劇咳,不得不伸手緊緊掩住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臉色卻更白了幾分,喘息道:“對不起……”
他從懷裏掏出幾鈿細銀,歉意道:“這船我不租了,銀子照舊。”
他撐著船舷想站起來,卻無力地又跌坐了回去,老艄公急忙來扶他,觸手處一片滾燙。
艄公吃驚道,“公子,你這是起了寒熱啊?上岸後可記得要請個大夫啊!”
璟華勉強笑了笑,囑他將船泊到岸邊,便獨自走上岸去。
艄公是苦力,夜晚睡得死,並不知這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見昨夜黃昏時,兩人還說說笑笑,手拉手去岸上遊耍,不知為何自己一覺醒來,這對年輕人卻連一半的行程都沒走到,便突然間棄船而去。那位公子銀兩給的足夠,他們做買賣的,也不便多問。艄公看著璟華寂寥單薄的背影,縱然他一介莽夫,也總覺得心裏似秋風遍地,鋪滿一路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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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終於又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離原定的計劃偏離了一點,中途節外生枝,但幸好被當頭棒喝,雖然這一棒喝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但總算讓他回到正軌上,明白自己該幹什麼。
他要掘地三尺找到妙華子,查出當年母妃被害的真相。
他還要去無妄海,解救他被軟禁了一千五百年的大哥。
他要重握兵權,發兵漠北,為父君分憂,一舉蕩平炎龍族這個心腹大患。
他有這麼多的事要去做,怎麼還能放任自己去肖想別的?更何況,他本來就丟了貞鱗,朝不保夕。
那麼,如果等這三件事都了了,如果那時候他還活著,如果沫沫還願意的話,他還能去找她嗎?
這念頭剛一冒出來,他自己就覺得好笑,這是怎麼了?他口口聲聲讓沫沫別像個孩子,自己不也一樣?
像孩子一樣幼稚,不切實際,愛幻想。
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一直到中午,人還在杭州城裏。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按著胸口靠在牆根上喘氣。
為什麼心口像壓了塊大石頭,悶得連一點氣都透不上來?
是因為沫沫走了感到難受麼?
不,不會的。
他們才認識不到半年,對神仙來說,簡直就跟小半天一樣,他們還什麼都沒開始。既然什麼都沒有,那又怎麼會難過?
他努力調整內息,回想事情的前因後果。沒錯,他是去觀池找師兄的,拜托他確認前任藥師是誰。現在他知道了結果,所以離開觀池,去找妙華子下落,也沒錯。
事情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不過多了一個美麗的意外而已。
那是他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後一縷陽光,也是他在墜入冰海前感受到的最後一絲溫暖。老天是仁慈的,給了他這次相遇,給了他這幾個月來的甜蜜,用來補償自己這並不怎麼樣的一生。這很好,他很滿足了。
人,不能貪心。
他和她,是兩個不同的軌跡,命盤上短暫相交之後,總還要分開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他有他的刀光劍影,血雨狂沙,她有她的婀娜多嬌,小室春光。
就這樣,放手吧。
千百年後,當她執手愛人,懷抱嬌兒的時候,若偶爾還能記起自己,就也很好了。隻是不知到了那時,她又會怎麼對人說起,會不會後悔那段在紫竹林的,年少無知的時光。
他閉上眼,想象了一下她嫁為人婦後的樣子,覺得即便換了發式與衣著,她依然應該是極美的,便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又提力重新上路。
他強迫自己不準停,卻並沒有快多少。他咳得厲害,有時候咳得實在走不了,隻好在路邊稍微歇一歇。路人都為他側目,他想避開他們,卻不願放棄那些熱鬧的街市和酒樓。
他一路走,一路舉目四望,花間酒樓、燈火夜市、沿街小鋪……他一處都不願放過,眼睛總緊緊地盯著那些淺綠嫩紅的姑娘。
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他,遠遠的指指點點,這個麵色蒼白的青年,原來是色鬼。